第58节(2 / 2)

一念三千 沉筱之 3127 字 12天前

古人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他是一刻不见就千里来奔。

我在深宫住了二十余年,见过虚情假意的,没见过虚情假意得这般兢兢业业的。也只好拿起十二分精神与他周旋,简直累得精疲力竭。

不几日,整个九乾城都在传,沈三少想娶昌平公主想娶得快疯了。

想想也是,他今日扮得情深款款一些,改日沈琼“不得已”解除婚约,他当着群臣的面大肆伤心一场,博来几分同情,也好叫他们辽东少赔几个铜子儿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雁山兵气 04

七日后的清晨,我刚睡醒,便听到门庭外有动静。

以为是沈羽又在院中立了一夜,我一阵头疼,合眼在榻上思定半晌,才秉着一口气推窗。

外头站着的竟不是沈羽,而是一名宫婢。

“公主,焕王爷身边的卫将军到了,说有要事求见。”

我更衣梳洗,到了含元殿,卫旻一脸焦急:“公主,末将查到去年秋天,凌娘子曾跟着辽东王去了一趟淮安。”

淮安?淮王的墓地便在淮安。

“末将连夜将此事禀明圣上,圣上说,这凌娘子八成是从凌将领口中得知了淮王过去的事,引着辽东王去淮安取证。昨日半夜,辽东王忽然上了一封折子,说有要事启奏,恳请皇上撤了今日午间的接风席,只召重臣、昌平公主、与沈三少入金銮殿。”

我道:“看来沈琼所谓的要事,八成是退婚了。”

卫旻道:“昌平公主有所不知,今年开春,辽东王要进京的消息一传来,圣上便料到他们打的是退婚的主意,其间已召集大人们议过数回对策,一直相争不下。”

“为何会相争不下?”我问。

“公主与沈三少是御赐金婚,辽东王想解除婚约,就是违逆圣意,纵然他要拿着公主并非太上皇亲生这一点做文章,也不得不付出代价。几位议事的重臣里,多数主张‘放’,即同意解除婚约,放沈三少回辽东,但是要让辽东赔偿。眼下正值战时,焕王爷带去北漠的四万辽东精兵,要归大随所有,兵马钱粮也可索取一定数目。这样一来大随获利,二来可伤辽东元气,但坏处是,要将沈三少归还辽东。”

“另还有两位大人主‘杀’,即借着辽东王拿公主的身世做文章,反将一军,说辽东沈氏诬蔑公主,沈羽违抗圣意,问罪诛杀。毕竟沈三少领兵的威名,整个中土大地无人不晓。便说桓国,桓帝从来穷兵黩武,只要有沈三少坐镇西里,他们便不敢犯境。因此这样一个人,既不能为大随所用,放他回辽东,就是放虎归山。”

我道:“可是杀了沈羽,辽东必会拼死一战,眼下大随的状况虽不似一年前岌岌可危,但远南恰好在这个关头举兵,辽东若再乱了,朝廷岂不是应付不暇?”

杀了沈羽表面上看是除去一个心头大患,消息一传出,必会立时引发中州动乱。还不如先放沈羽回辽东,既可向沈琼索赔,又能伤辽东元气,令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动兵。

“正是,且公主只想到其中一层,”卫旻的神情十分复杂,“公主莫要忘了,辽东王请旨悔婚的理由是公主非太上皇亲生,去年除夕夜宴,楚合郡主当着众臣的面状告公主后,圣上虽下令严禁以讹传讹,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各州府驻地均有人听说了公主乃淮王所出的这个流言。而今辽东王拿着证据进京请求退婚,实是合情合理,皇上若因此诛杀沈三少,反而欲盖弥彰。天下怎么看待公主还是次要,重要的是,皇上这么护着公主,长此以往,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当今圣上,看待天子朱家?”

我怔住。

是啊,皇兄若为了维护我的名声诛杀沈羽,那么天下人疑的就不仅仅是我,而是大哥二哥,甚至整个天家皇脉了。

皇脉不洁,民心必将浮动,民心浮动,大随的根基则不保。

卫旻说到这里,跪地叩首:“末将知道自己言语间对公主多有冒犯,此番前来告知公主这些,更是有违皇上与焕王爷的护公主于翼下的本意。可是公主,末将身为大随人臣,必当先为国本着想,眼下江山动乱,各州府官员虽有自立之意,眼中好歹还有朝廷,招来的兵马除了为自己所用,好歹还御一御外敌。倘皇上当真杀了沈三少,虽能继续将公主护在宫中,但天下人若对天子朱家起了疑,那江山就彻底乱了。

“皇上自昨夜起,就召集要员于子归殿议事,议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其实此间利害关系一目了然,对沈三少究竟是杀是放更不必多辩。末将知道皇上至今未做决断,实因为护公主心切,因为放了沈三少,则等同于坐实公主非太上皇亲生的大罪大孽。皇上必不会杀公主,可即便皇上肯赦公主一命,公主也必须离开九乾城,甚至离开京城。但末将仍是恳请公主去劝一劝皇上为大局着想。日后公主离开随宫,无论去哪里,末将都会拼死护公主周全,亦或公主不悦,想取末将的命,要杀要剐末将悉听尊便。”

我看了眼天色,沈琼午时进宫,眼下已是巳时了。

“我不怪你。”我道,“眼下皇兄还在子归殿与诸位大人议事吗?”

卫旻道:“圣驾已去金銮殿了,几位大人业已跟了过去。”

我点头:“那好,我去见大皇兄。”

第91章 雁山兵气 05

大臣们先时还在劝谏,我一到金銮殿,骤然息声。

大皇兄面沉如水:“你怎么过来了?”

我步至殿中,跪地俯首:“昌平自知罪孽深重,特来向皇上请罪。”

身后一声长音,刘成宝将殿门掩上了。

大皇兄道:“阿碧,不要胡闹。”

我直起身:“阿碧没有胡闹,纸终究包不住火,阿碧这样的出生,留在宫里始终是祸根,天下群雄并起,多的是狼子野心之辈,去年平西,今日辽东,无不是借着阿碧的身份作梗。既是祸根,便该及时斩除,是以阿碧特来请皇上待会儿允诺辽东王的退婚,将沈三少归还辽东,并以秽乱宫闱之名,将阿碧贬为庶民,逐出九乾城。”

大皇兄寒声道:“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

“没有人让阿碧说这些话。”我道,“只是阿碧想明白了,六年前父皇要送阿碧离开大随,不惜以淮安的水陆要道为代价,与远南的世子大人做成交易。可惜阿碧那时只顾自己,不明时局,宁死不从父命。而今江山危矣,大随国脉悬于一线,再不能有任何损耗,还请皇上当舍则舍,及时降罪阿碧,保住国本。”

大皇兄沉默不言。

这时,老丞相道:“皇上,昌平公主所言不无道理。一年以前,平西李栟与楚合郡主进京,借着公主的身世大闹皇上的婚宴,不正是后来平西李有洛谋反的理由之一?而今辽东沈琼进京,拿着昌平公主非太上皇亲生的证据退婚,不正也算准了我大随对此束手无策?事到如今,好在尚未酿成大错,可长此以往,燕、桓,远南、甚至那些州官守将,凡有入侵之意的,自立之意的,只要以此为理由,是不是都可以将大随天家一军?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皇上与公主兄妹情深,太上皇待公主亦恩重如山,但大随每保公主一次,便要伤一次根本。六年前是淮安的水陆要道,后来是平西起兵,自然远南平西是狼子野心早有预谋,但诚如公主所言,我大随已经不起更多耗损了。而今辽东沈琼来京,准允退婚,归还沈羽,降罪公主,向辽东索赔,才是及时止损的上上之策。若皇上一意要保公主而杀沈羽,只怕……”

老丞相说到这里,微一咬牙,跪地磕头:“天下人疑的就不是昌平公主一人,而是皇上与昌平公主乃系同根生,大随正统不洁啊!”

“正是。”枢密使接过老丞相的话头,气闷道,“就说那沈三少,几日下来,整个九乾城俨然成了他一个人的戏台子,日日去天华宫搅扰公主不说,每逢上朝,三句话不离想娶昌平公主为妻,旁人自闭视听受他蛊惑,还当他沈三少在宫里痴等一年只为与公主结成连理呢。

“其实沈羽怎么想的?他是知道沈琼提出退亲后,皇上您一旦为了保公主名声,拒绝退婚,等着他沈羽的便只剩下被诛杀这一条路。可他用情这么深,不能娶公主已是伤心至极,为何竟会被赐死?这不更惹天下人生疑吗?到那时,沈琼再把他手里公主非太上皇亲生的罪证一放,说皇上您是为了给公主掩盖罪行才杀了沈三少,天下人疑来疑去,便疑到皇上您身上了。

“沈琼既然敢在这个关头上京,说明无论成败他都想好了退路。而沈三少这一出一往情深正是与他理应外合。皇上,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抢占先机才能进退自如。我们既料到了辽东的心思,就该及时取舍,何故要往圈套里钻?皇上只有做给天下人看,堂堂正正地治昌平公主的罪,将她逐出九乾城,才能断了那些乱臣贼子想借机生事的念头。还是皇上为了保护公主,当真忍心让天下人疑我大随皇脉不洁,疑皇上亦非大随正统,当真忍心看江山沦陷,各州官守将自立为王,天下一片混战,万里山河变作焦土,百姓苦乱再无宁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