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朝看那荷包是一块正红色缎子,上绣了彩蝶双飞的图案,那风流寓意自在不言中,心中微微一惊,低低斥道:“你这胆子也未免忒大了,同外男私相授受。这名声传扬出去,你日后要怎样做人呢?”陆红姐谈及此事,惨白的面颊上倒泛出些许红光,微笑道:“我这几日也不知怎的了,睡梦里都是那个人。我这病虽是装出来了,但拖延几日,只怕就要真弄出病来了。我知道嫂子素来疼我,就助我放肆这一回罢。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都算了我一桩心事。”
夏春朝甚是为难,若是接了,这事若是不经意传了出去,这小姑子今生是再不要想配好人家了;待要不接,看她这般模样又实在可怜,当真是进退两难。
她低头默然,只见陆红姐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心念一转,暗自忖道:看她这个模样,若硬推了,不知还要弄出什么事来。不如我先拿了去,给不给那人自然在我,回来只说那人不收,令她死了这条心也罢。横竖她又不能去当面质问。这般想通,她便将荷包收下,向陆红姐道:“这事儿交给我了,你且放心罢。你好生歇着,不要胡思乱想,再作践了身子!”
陆红姐看她应承,喜悦不尽,连声称是。
夏春朝这才将宝莲又唤进来,交代了些话,出门去了。
第68章 v后新章
夏春朝出门登车,吩咐车夫往东华楼而去。
车行甚快,一路穿街过巷,行至东华楼前。丫头珠儿当先下车,同着来兴媳妇将夏春朝搀扶下车。
夏春朝下车,仰头只见一栋二层小楼矗立眼前,楼前挂着一方紫檀木雕、前朝大书法家颜西北亲笔题刻的匾额。这匾额四角磨平,光华尽失,甚显老旧。夏春朝却知,这匾额乃是这东华楼自百年前起便挂于楼前,经了百年风霜,已成这东华楼不换的招牌。这东华楼老板祖上传言乃是宫中御厨,逢战乱离宫出逃,在民间颠沛流离数十载,终又回至京城。此人厨艺精湛,在外游历之时又习学了许多民间菜谱。回京之后,他集百家之长,创了东家菜,建此东华楼。因其菜系自成一派,自创菜色又多,乃是京中独一份。故而京中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皆爱光顾。传至如今,这东华楼已是京城第一大饭馆,一年里四时八节流水一样的排席。要包房摆宴,须得提早三日预约,尚且未必有空。夏春朝往日但凡有要紧的客商商谈,必定来此地摆宴。今日沈长予邀她谈事,亦选在了此地。
夏春朝迈步进店,店中跑堂识得她,迎上来笑道:“陆夫人来了,沈公子已在上面等候多时了。”说着,便在头前带路,引了夏春朝上楼。
夏春朝跟随那店伙,步上楼梯,直走至一间双扇隔扇门前停下。那伙计敲了敲房门,向里面恭恭敬敬道:“沈公子,陆夫人已到了。”言毕,向夏春朝做了个揖,便下去了。
夏春朝见门边挂着一方牌子,上书“梅韵”二字,心中微有感触。
正当此时,那门忽而向里开了,沈长予长身玉立于门内。
夏春朝猝不及防,微微一怔,便端端正正的道了个万福。
那沈长予却不言语,只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一番。
夏春朝今日过来,并无精心妆扮,面上只薄施脂粉,一头青丝擦得乌亮,盘做一个圆髻,温温润润的卧于脑后,髻上斜簪着一根镂雕梅花白玉簪,此外更无一件饰物。她上身着一件葱绿素面长身褙子,下罩一条鸭黄色水波纹盖地褶裙,打扮的尤为端庄沉稳。
然而此番装束落在沈长予眼中,却别有一番风韵。他细细看了一回,唇边笑意渐深,躬身作揖已毕,将夏春朝迎了进去。
夏春朝踏进门内,见这屋中摆设考究,当中设一方红木嵌理石面八仙螺钿桌,桌边四个红木拐子方凳。四面墙上挂着雪里红梅图,墙角一口镀金香炉里青烟袅袅,西南角里的一高架上竟还供着一瓶红梅,花开正艳。夏春朝见状,不觉啧啧称奇。这屋中所陈,不过精致昂贵,那红梅却并非时令鲜花,这店家又从何处弄来?
她心中奇怪,走上前去,伸手轻轻一触,不觉哑然失笑:原来这竟是一株拿红绒扎成的红梅通草。只是那匠人手艺实在高妙,那梅枝横斜之态、花瓣纹理细密之状、乃至花心花蕊无不栩栩如生,即便放在眼前,也难辨真伪。夏春朝看了这瓶梅花,又看这房中陈设,心中了然,向沈长予点头叹道:“难为你费心,然而我今日前来是来同你谈生意的。你委实不比费这番功夫。”沈长予不接此话,淡淡一笑道:“我记得妹妹昔年在闺中之时,分外喜爱红梅。妹妹六岁那年冬季,天冷的早,才下了雪,我家池子结了冰。妹妹过来玩,看见池子边上一株红梅开的好,一定要摘。我踩着冰过去替妹妹折,谁知脚下的冰层没冻结实,开了裂,就把我摔进冰水池子里。那一次,我足足烧了一日夜,直烧的睡着说胡话。醒过来,就瞧见妹妹在床头站着,哭得稀里哗啦,一张小脸红艳艳的。那时候我就想,能让妹妹为我掉泪,就是叫我吃再多的苦,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夏春朝听他提及往年旧事,微微黯然,顿了顿才道:“都是些旧日里的故事了,又提他做什么。”沈长予不接口,继而说道:“那一次,我记得妹妹曾许过我一件事,我一直记在心上,只可惜妹妹怕是已丢在脑后了。”夏春朝缄默不言,沈长予望着她轻轻说道:“妹妹那时许我,待大了一定做我的新娘子。我当了真,妹妹出了我沈家的门,就全然不记了。”夏春朝浅浅一笑,颔首说道:“是啊,就为这一句戏言,回去被我母亲好一通责打。大冷的天,叫我在地平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是那一次,我方才知晓,父亲早已把我许给了陆家,我早晚都是陆家的媳妇。”
沈长予眸色一暗,沉声道:“若是当初……”话未说完,夏春朝便打断道:“然而并没有什么当初,这等儿时戏言,难为沈公子还记得这样清楚。我今日过来是,同沈公子谈生意的。若是公子只要叙旧,那还请改日。”
沈长予见她神色微带愠怒,便住了话头,莞尔道:“不过是见景生情,想起些昔年往事,噜苏了几句。妹妹既不愿闲谈,便怪我多话罢。”说着,就请夏春朝入座,一面吩咐外头守门的小厮传话上菜。
二人各分宾主,相对落座。沈长予亲手执壶,替她斟了杯茶,笑道:“此是我店中客商自武夷山捎来的岩茶,妹妹尝尝可好?”夏春朝心中有事,端起杯子,似有如无抿了一口,也品不出什么滋味,只泛泛道:“确是好茶。”又问道:“原来沈公子店中还有武夷山那儿来的客商。”沈长予微笑道:“我店中一些点心,须得那地方产的茶叶裹馅儿。”夏春朝浅笑道:“和祥庄生意果然做通南北,既然如此,公子又是怎么看上小号的?”沈长予笑了笑,说道:“妹妹往日也是果断利落的性子,谈起生意来颇能杀伐决断,怎么偏偏到了我这里,就这等瑟缩起来?妹妹往昔也说过,自古商家不与买卖为仇。我铺中生意热络,日常所需食材甚多,我多一个客商,便多一个来路,又何必执意推出去?何况,世间无常,这货商是说不定的。他今年来,下一年焉知来不来?又岂知他这生意做到何时?不如有备无患的好。”
夏春朝听了这一席话,倒也觉有理,点头道:“公子说的倒是不错,然而小号近来出事,所供货物到了主顾店中生虫霉变。我正愁退货赔银一事。公子难道不虑小号信誉不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