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也觉得花绫子和他无法沟通,可偏偏花绫子扯开话匣子,说起来没完没了,听得他哈欠连连。他连着几天都没好好睡觉了,因着身上衣衫单薄,风餐露宿,夜里冷,怕睡过去醒不来,时时刻刻警惕着,而今在包子铺里,到处洋溢着温暖的气息,陪着花掌柜一下午,彼此之间多了些许信任,这会儿卸下心房,便困得要死。花绫子的说教听在耳朵里都是嗡嗡的,越来越遥远。
他上下眼皮直打架,脑袋点点晃晃。花绫子开始剁馅,见这副情景,抬抬下巴,朝后院指去,“要不你先去睡,明儿五更必须起,到时候叫你,可不能赖床。”
陆锦得了特赦令,扶着门框出去了。留下花绫子若有所思:这孩子,要是真能留住她,得好好教,才能对得起她中午施舍的那两笼包子啊!
花绫子对陆绵绵今天的表现略有失望,虽然没有过分为难她,但也不打算养一个大闲人。她手底下的活没停,心里也开始盘算明天起如何教导陆绵绵。
…….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花绫子将一切准备妥当,听见更夫的梆子鼓敲了两下,转身出了厨房,朝巴掌大的后院走去。刚迈过门槛,一生凄厉的惨叫从东屋传过来,吓了她一大跳。
“怎么了???”
花绫子掌着油灯,奔进了东屋,看见个年轻男人躺在地上翻滚,呲牙咧嘴,时不时哎吆两声。而床上,却是衣衫不整的陆绵绵,朦胧着一双睡眼,一脸茫然(mengbi)。
“是七叔喂!!…你回来啦?”
花家老七已经好些日子没出现在侄女花绫子的眼前了。他最近忙着给死人哭丧赚钱。入了冬,天气转冷,方圆百里老爷太太们受不住严寒,驾鹤西游的比比皆是,所以哭灵这生意十分好做。花老七到处赶场子,他和别个不一样,连哭带唱,能将悲痛的氛围渲染到极致,和做法事的和尚道士们配合的十分默契。这一趟出门,连着哭了四家,赚的盆钵满溢。因为跟秦州道观寺院里的某几个牛鼻子秃驴私下里打得火热,但凡有个做法事风吹草动,人家总不会落下他。刚哭完上一场,他的一位牛鼻子好友便透漏消息,说林州有个很有钱的大户,那家的老太太快不行了,叫花老七早做准备。
花老七惦记着唯一的侄女,顺道回来秦州看她。大半夜的,想着绫子早就睡下了,索性先回自己的东屋补上一觉再说。才躺倒,就发现身旁有人,然后上手摸了一把,然后….被人一脚踹下来了!
接着花绫子听见动静,跑了进来。借着侄女手上的灯火,花老七才看清楚,床上居然什么时候多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天呐!小美人儿怎么那么大力气!一脚揣在他肚子上,真够狠的,到现在还疼着呢!
“七叔喂!你是老毛病又犯了么!”花绫子气不打一出来,回头看见陆绵绵无辜可怜的样子,轻声数落她,“不是,绵绵呐,…..谁叫你睡我七叔这屋的?你看不出来这是男人睡的屋吗?”
“绫子姐姐,我…..,..睡糊涂了….”
陆绵绵有口难辩。后院里能睡人的屋就两间。一间在东边,一间在西边。他当时很瞌睡,意识模糊,花绫子还忙着,又没刻意交代什么,西屋怎么看怎么像是姑娘家住的,东屋陈设简单,甚至还有男人的衣裳行头,他下意识就睡倒在东屋的床上了。
“哎哟喂!”花老七看见美人,眼睛发亮,一骨碌翻起来,还拍了怕衣服,整了整头发,“绫子啊,这哪儿来的…..小妹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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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七叔!你老毛病又犯了不是?”花绫子一手掌灯,一手扶额。她觉得很丢脸,“这可是我新收的伙计,你要敢怎么着,就别指望我再认你!”
花老七回了神,挣扎着站起来,嘿嘿一笑, “怎么说话呢?还当我是你七叔吗?!”
他从褡裢里拿出个沉甸甸的小布袋,交给花绫子,“绫子,别老那么辛苦,也别总亏着自个儿,扯两身新衣裳穿穿。”
花家如今就剩这叔侄二人,要说花老七,大不了绫子几岁,可对侄女是真好,就是散漫惯了,不爱待在包子铺里和她一起努力经营,挣个钱还觉得投机取巧来的更快一些,故而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好在花绫子习以为常,反正七叔以后上了年纪,总有他安稳下来的一天,或者哪天娶妻生子,折腾不动了,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不也挺好?
“算了,今儿晚了,明天再说吧。绵绵你出来,跟我回屋。” 绫子没好气,瞪她七叔一眼,伸手去拉窝在床头的陆锦。陆锦不愿意动弹,左右为难。因为按理来讲,他和花七叔睡一屋才合适,可他眼下在花绫子和花老七眼里,是个女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慢吞吞的,让花绫子着实气恼,“跟我走啊!你还真打算赖我七叔这儿不成?小心他半夜吃了你!”
陆绵绵一个哆嗦,头皮发紧,最终跟在花绫子身后回了西屋。话说他之前刚在这里把自己洗剥干净,空气中还留有一丝潮气。房子不大,陈旧普通,摆设还不如他家的净房,里面一张木板床,不怎么宽敞,不过如果实在要挤得话,两个人睡在一起也是没问题的。
“绵绵,你睡里边吧,我睡外面。你这么爱动手动脚,半夜掉下来可怎么好?”
花绫子关切两句,将油灯放在窄框子窗台上,开始脱衣服。
陆锦开始慌了,忙摆手道:“你先别…别….不行….”
花绫子犯困,打个哈欠道:“又怎么了??这儿不是千金大小姐香闺,你落了难,能和掌柜的睡一起,是你的福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我睡地下吧,床那么..窄……”
“睡地下?你流浪那会儿,在地下还没睡够么?天寒地冻的,不瘆么?”花绫子对陆绵绵磕磕巴巴地解释完全不能理解,“屋里就一床被子,一床褥子,你这么讲究…..是几个意思啊?想让我睡地下,然后给陆大小姐挪地儿吗?!”
她脱得剩下里衣,径自上了床,掀开被子躺下,看见陆绵绵还傻乎乎地站在地上,再好的脾气,此刻也磨光了。她是陆绵绵的救命恩人,可连她自己整不明白,素不相识的小姑娘而已,还傻不愣登的,怎么就没来由的对人家嘘寒问暖,还有耐心,有爱心,这…别不是有病吧!
一想至此,花绫子开始埋怨:“还不上来?矫情什么呢!你要喜欢自己的金窝银窝,跑出来受什么罪?明儿就回去便是!就当我那两笼包子喂了狗,听个响声得了!”
花绫子说的很有道理,还能有什么比温饱和安稳更重要呢?陆锦无言以对,只不过是觉得,他对花绫子撒了谎。总以为就是个简单的谎言,可慢慢地发现,自己已然陷入了说谎的深坑,他将会为起初简单的谎言不断地圆上更多的慌,越圆越多,然后钻死胡同,钻牛角尖,困在里面就彻底出不来了。
纸里能包住火吗?包再多都没用不是么?
陆锦讷讷无言,解开大棉袄,心里默默祷告:花家姐姐,是你让我上来的,老天保佑,拜托你最好别发现本公子的真身,可不是我真的要坏你名节啊! …当然,本公子的名节….也很重要,你也最好别坏…….阿弥陀佛。
他脱了外衣,蹑手蹑脚,越过花绫子,贴了墙,侧着身子,小心翼翼掀开被角,钻了进去,紧张到不会正常呼吸了。
“以前没和人在一张床上睡过觉啊?是不是半夜还有人服侍你,给你盖被子塞暖炉呀,”花绫子半睁着眼,看到个战战兢兢的后背,笑出声来,“也是,金枝玉叶的,还以为你当乞丐历练了几日,习惯了呢。”
陆锦紧紧贴着墙壁,害怕被戳穿,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花绫子在背后念叨,“绵绵你是不是从京城来的?我从口音上就听出来了。”
看来花绫子丝毫没有怀疑他,陆绵绵有些放心,答道,“是啊,秦州感觉离京城很远”
“当然,两千多里路,你很了不起…”花绫子赞叹了陆绵绵的英勇,眼皮子发沉,渐渐地合上了,“不管你…为什么跑出来,我花绫子就佩服千里孤行的女子,我喜欢这样的人,有勇气,有魄力,所以我才…愿意…收留你…”
陆锦莫名有些感动,被花绫子这么一说,仿佛自己真就是那个千里走单骑的小姑娘,历经磨难,开始成长,开始蜕变。
“绫子姐姐,”陆锦对着墙,小声问道,“如果…,如果…你要是发现我…是个那什么….,你会不会…..”
他好忐忑,为自己的谎言忐忑不安。身后传来细微的鼾声,花绫子已然进入了梦乡。
夜色暗黑,伸手不见五指,可温暖就陪伴在身旁,让人觉得无比踏实和安宁。陆锦轻轻侧过身,听着花绫子绵长的呼吸,在心里默默念道:绫子姐姐,你是个好人,实实在在的好姑娘,你将来,一定…一定要原谅我的欺骗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