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周犹豫了片刻,领着人退了出去,地牢就只剩我和灵栖两人。
昏暗的地牢,处处冰冷,一叶小窗,渗出幽幽寒光。
倒在地上的女人,印象中英姿飒爽,印象中蛾眉宛转,印象中柔情款款,印象中心地善良……和眼前这个眼神疏离冷漠的,宛若两人。
我已辨不清,到底是那个与我交好待我宽厚的灵栖是已经死在安平十四年,还是这个才是真正的她?
我缓缓阖眸,遮住眼帘中的湿意,“曾经,我是真的把你当做姐妹,为你排忧解难,帮你安排一切。却没想到——”
睁眼,眼神狠辣射向她,“我只是你安排好的一颗棋子,一颗向我至亲之人下手的棋子!灵栖,你可还有心?!”
灵栖怔了怔,忽然便无声笑了,笑得肩头轻抖,笑得眼角蓄泪,“若是你,故国不宁,又会如何选择?!萧翎,你是大梁的公主,而我,是西凉的公主,身上背负着无数族人的使命和归宿。”
我冷笑,“可若不是你,你族人的下场原本不必这么惨烈。”
她脸上一片血色全无,我俯下/身,在他耳畔轻声:“这一生除了你的族人,你还对不起一个人,那个为你抗衡天下,却被你回报以利用的男人。”
“三尺黄土之下,记得向我母后赔罪。”我直起身,冷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大梁的公主,由你挑起的这场祸乱,该结束了。”
我抬脚往外走,在快出牢门是听见恍惚一声呢喃,“我对萧钧……”
出了地牢,我再也忍不住,对着墙踹了几脚,忽然听见一声轻笑。抬头一看,迎面那人笑容温和,和阳光一般柔和温暖。
我闷闷道:“你是不放心灵栖的性命,特意过来提醒我吗?”
苏行止定睛瞧了瞧我,嗤笑,扶着墙走近我,“我是来看我的公主殿下,是不是又在独自生闷气。”
他覆手在我额角轻轻拂了下,“阿翎,你长大了。若搁在从前,你肯定不管不顾只要自己报仇泄愤,可现在,你长大了。”
我鼻子一酸,伸手拢住他的腰,埋首在他颈间,“真苦。”
他环住我,“哪里苦?”
“你身上的药味儿真苦。”我吸了吸鼻子。
——长大真苦。
翌日,我修书一封,命萧钧开城。
他自然是不会因我一封书信缴械投降,但我告诉他灵栖在我手里,他就没那么淡定了。
九华门,朝帝阙,帝京第一城墙。
二十余万大军兵临城下,与城内守兵,遥相对峙。城楼上明黄王旗招展,城楼下亦是明黄一片,大梁仍是萧家的天下,但王旗,永远只有一个主人。
我和萧昱周围层层铁甲,一同望向城墙上的那个人。
他其实长得不太像父皇,更像母后,温和时总会叫人忘记他至高无上的身份和尊荣。他立在城墙上,隐隐约约是在笑,声音顺风飘了下来,“萧昱萧翎,今日看来,你们俩才像兄妹,你们俩才像父皇的儿女。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冷血无情。”
我心一痛,在我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前我有没有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现在反倒来怪我?萧钧,还记得父皇说的么,拘泥小情小爱,终究难成大器。
我却懒得同他辩解了,坐在马上扬声大喊:“现在说这些还有用么?为千万子民,打开城门!恭迎新帝!”
他放声大笑,笑声桀桀,“放肆!本宫是嫡长子,是东宫储君,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尔等叛逆,妄图谋反吗?!”他此言一出,不少兵将窃窃私语,点头称是。
“父皇驾崩前,留有遗诏,改立五皇子萧昱为储君!在场三公诸侯皆可作证。”我亮出早已备好的遗诏,并令苏太尉等上前作证。
苏太尉一骑越出,直到城下,对持弩待发的弓箭手视若无睹,大声道:“请殿下自重,陛下临去前,确已择定新君。”
萧昱推开亲卫,竟然不顾危险走上前去,对楼上的萧钧劝道:“大哥,父皇遗诏不得不从,开城免战,你仍是我们的大哥。”
话还未完,一支□□直直朝他射了过来,众人惊呼,抢救不及。谁知那□□只是擦过萧昱的肩膀,划破了他的衣服。
萧昱众部将稍稍安心,城楼上不知何时已经变换了另一副情景,妇孺小儿,在卫士的推搡下拥挤在城头,哀声啼哭,赫然是萧昱的妻妾孩子。
萧钧抽柄长剑,落在一个妾室的脖子上,“方才那一箭我尚且顾念兄弟之情,若再不退兵自缚请罪,休怪我心狠手辣!”
萧昱紧抿着唇,神色间隐然怒意,我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吩咐穆周:“去把那个灵栖带过来。”
穆周很快带了过来,我自己拔了匕首架在她脖子上,斥退众人走近城门,苏行止面带忧色地扯了我一下,但最终松了手。
这原本就是我们兄妹三人的一场厮杀,谁也帮不上忙。
我架着虚弱的灵栖,站在城下大喊:“萧钧,你看这是谁?!”
他侧头一看,立刻收了笑,脸色铁青,他怒吼:“萧翎,你放开她!”
“放开她?”我冷笑,“到现在你还在维护她,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忘了么,是她害死了母后!”
“我今日不是来跟你商量的,萧翎秉父皇遗诏拥立新君,开城!”
“放肆!放肆!放肆!”我明显看到,城墙那人气的双手发抖,只会说这几个字。他四周环顾,忽然抓住萧昱的一个妾室,剑柄一压就见了血,威胁我们:“放开灵栖,否则我一个一个杀光她们!”
我冷哼一声,压在灵栖脖子上的匕首力道重了几分,顿时素衣鲜血,红白交染,纯白里的血腥,极唯美又极诡异。
“混账!”萧钧一声暴喝,竟然真的抬手一刀,城楼上萧昱那个侍妾应声倒地,鲜血喷射,溅到城楼下,滴在萧昱的脚边。
“你们若再不放了她,我便一个个杀个干净!”城墙上啼声一片,萧钧的声音已然癫狂。
萧昱一愣,随即眼里翻滚出血色,显然也是怒极,他抢过我手里的匕首,就着灵栖的胳膊便是一划,刺啦一声,划破的不仅是丝帛,更是血肉肌肤。
他抬眼望向楼上,不管灵栖的吃痛声,声音宛若数九寒冬的刀子:“大哥尽管动手,大哥杀臣弟一人,臣弟便划这女人一刀,臣弟府上不过一百余人,但却可以在这女人身上划一千刀一万刀,大哥看着办!”
萧钧暴怒,哪里经得住萧昱挑衅,抬手又是一刀,城楼上一人倒下,萧昱手里的刀便毫不留情毫不示弱的刺向灵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