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得提醒您,几日后新皇登基,而坐在这宝座上的人不是你。”她遥遥一指,“哦,别说,我知道。您本是罪臣之子,您的父亲是先帝手下一员大将,但却受人诬陷落了个叛国的罪名,先帝暴戾,判您父亲以五马分尸之刑,尽管在刑罚结束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但他却将错就错,并未替您父亲正名。为免午夜梦回良心不安,原本该将武家满门抄斩的他偷偷留下了当时武夫人肚子里的遗腹子,也就是您。惠文帝继位后,为弥补先帝的过失,将身为庶民的你接回朝中,一路提拔至左将军。但这些年来,你从未忘记过仇恨,一心只想将先帝的罪孽加之于他的儿子,所以有了年前崇明殿逼宫夜,有了今日。”
武丘平的神色从她说第一句话起便黯了下去,越到后来越发难看。他的身世是秘密,这些陈年旧事在朝中也属忌讳,几十年来无人提及,连微生玦都不晓得,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江凭阑自然不会告诉他,其实她不过是结合刚才看见的画面做了合理的猜想罢了,身为饱读史书的现代人,这点想象力还是要有的,更何况就算说偏了也不要紧,总归能圆回去。
“大仇得报,您很高兴,即便这宝座不是您的,即便您要屈身于右相之下,即便您最多不过算是个开国元老,您还是很高兴。” 她的笑在武丘平看来有些瘆人,“可是啊,您别高兴过头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将手移向了龙椅两边的扶手。
微生玦悄悄上前半步,以一个随时可以护住江凭阑的姿势站在她身侧,同时将她的手指捏在了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经与编辑商议,本文由《凭阑意》更名为《陛下,大事不好了》,望周知。换皮不换血,还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攻心
江凭阑感觉到身旁人的动作,将他手指反手轻轻一捏,一个宽慰的动作。
微生玦似乎愣了愣。
他总是下意识想着要保护她,但她却从来不是娇弱的女子,甚至要比一般的男子更果敢、彪悍。在她的思想里,女子不是被囚于笼中备受呵护的金丝雀,而该与男子并肩,或者在有些时候,也可以成为男子的臂膀、支柱。
他捏她的手指是想告诉她“别怕”,而她却反过来告诉他“你也是”。
江凭阑依旧含笑望定武丘平,“您生于民间,想必家境并不富裕,过的都是平常百姓的生活,而长大后也未曾继承您父亲的骁勇,资质平平,头脑平平,能成为一朝将军全因惠文帝对您怜悯。”她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哦,别生气,您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这几日来,您偶尔也觉着奇怪,逼宫、获罪、得救、反攻,这仇怎能报得如此顺利?一朝皇帝,怎么就这样轻易败给了你?别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您仔细想想,几个月前,是不是有个人找到了你,同你说了些什么?他或许告诉你,他也想杀惠文帝,他可以帮你。”
武丘平眼睛霍然大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凭阑。
“那个人现在也在这里,”她指了指大殿内躺着的一具尸体,“就是他啊,当朝太子微生璟。他或许是这么跟你说的,除掉惠文帝,他便能在死前顺利登上皇位,了却余生心愿,您信了对吗?”她大声笑起来,好像听见什么好玩的事情,“您居然就这么信了?您怎么不想想,古来胜为王败为寇,您若当真能杀了惠文帝全身而退,那么这个王朝凭什么再姓微生?他这太子凭什么能够登基?”
龙椅上的人浑身一震,如有雷当头劈下。她说的每一句都戳中他的肺腑,这几日来他一面痛快淋漓,一面却也万般心忧,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就是想不通,太子一路助他,怎么到了最后就这样死了呢?
他心神动摇之下不自知地喃喃:“那是为什么……他没道理骗我的!他……他自己也死了!或许,或许只是失算!只是意外……”
“一个有能力一手推动王朝内部政变的谋略家,您认为,他有可能在自己的死生大事上失算吗?我想,我若不告诉您真相,您可能到死都不会明白的。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您呢?”
江凭阑笑得狡黠,气得武丘平一张脸又青又紫,“不过您很快就没有功夫想这些了。您以为,只有您收了太子的糖衣炮弹吗?若不是太子扶持,这位右相如何能踩着您登上帝位呢?右相称帝,您是开国元老,理当大行封赏,可您不了解那位的心思吗?连我这外人都曾听闻右相的悭吝、善妒、喜猜忌,这样的人,他的眼里怎可容得下功高震主的臣民?”
她以事不关己的凉薄语气一问接着问着,听在武丘平耳里却异常刺耳,像平白里看见死亡迫近,嗅见地狱里血火与泥沼的气息。
“你……”他怒不可遏地指着江凭阑,“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她恍然大悟般“啊”一声,有些遗憾地叹一口气,“我终于知道太子为何不选择您,您为何只能被右相踩在下边了,因为您实在太过愚蠢。我这是在好心提醒您,这个王朝已经要换姓了,您眼下真正的敌人,不是前朝的皇子与公主,而是那位很快要对您动手的右相啊。”
“说了半天,你不就是想救人么?”武丘平一听这话倒冷静下来了,讥笑一声道,“我告诉你,微生这两个余孽,还有你这胡言乱语的疯女人,今日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什么疯女人?”她似乎有些恼意,“我有名有姓,您还应该认得我的才对。”
武丘平还在拼命回想此人究竟是谁,忽见她以快到几乎不能分辨的速度举起了一样东西。
她的枪口,准确无误地对准了他的脑袋。
“或许,它会帮您记起来的。”
武丘平一惊之下险些从龙椅上滚下来。他知道她是谁了,他记不得她的脸,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手里拿着的这玩意。这女人,曾用它在三十丈开外的地方将他的半血马打得血肉横飞。这东西的威力……他之前说错了,她不是疯女人,她根本就不是人!
“想起来了?”江凭阑笃定一笑,“我叫江凭阑,你可记好了,别做了鬼也不知该缠着谁。”最后一字话音落,她顺势扣动扳机,手指稍稍一弯。武丘平听见这要命的声音终于失去了理智,难得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还能想起来:现在喊人是来不及了,但龙椅背后有机关!
他一个翻身滚落,半掩在龙椅后边伸手去够机关,与此同时微生玦掌风连动,第一掌毁把手,第二掌毁椅背,第三掌毁椅座,一瞬隔空三掌,机关已经不可能被启动。
两人都在心里吁出一口气来。武丘平对两人而言其实并不具威胁,真正难办的是龙椅背后以及前边银丝线联动的机关。武丘平一直坐在龙椅上,如强毁机关便不得不杀了他,而两人心照不宣:杀他岂不便宜了他?他的身份可还大有用处。
要在不动武丘平的情况下毁去机关,便得让他自己离开龙椅。江凭阑之所以跟他说那么多,其实都是为了攻心,先乱其心绪方能趁其不备一招取胜。至于微生玦……尽管他与她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但聪明人总是能想到一块去的。
武丘平整个人歪倒在墙边,表情呆滞地看着四分五裂的龙椅,似乎在惊异龙椅毁了而近在咫尺的自己还活着。
江凭阑不过一笑,这下连敬称都没了,“说你蠢,你还真是不聪明。这可是格洛克26,我要真想杀你,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可能活过半秒吗?”
他不懂什么叫“格洛克26”,也不知道“半秒”的概念,但她话里的讽刺他还是听得明白的。他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仰头就笑,“这龙椅背后的机关只有当朝皇帝与太子知道,微生玦啊微生玦,你果然是那老头暗定的继承人!”说罢朝后打了个手势,“来人,拿下!”
微生玦苦笑,这机关他也是在城破当夜才知道的,父皇虽疼爱他,但却从未行过逾越之事。先皇后临终时,父皇曾向她许诺只要太子不死便永不废旧立新,他一直很守信,即便是对一个已故之人。
微生玦在晃神,江凭阑却很清楚地计算着时间,半晌后,她奇怪地“咦”了一声,“左将军,您的人呢?”她将疑惑不解的神情演绎得相当到位,“哎呀,您的脸色好难看,发生什么事了吗?哦,难道说将军您,成了光杆司令?”
她这边话音刚落,从大殿暗门出来个黑衣人,悄悄附到武丘平耳边道:“军营里出了乱子,有人挟持了丞相,丞相下令将宫中所有高手撤回,围捕之事即刻停止。”
武丘平脸色铁青地盯着江凭阑,她则心情很好地回看他,一副“我什么都没有听见”的坦然神情,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还是武丘平先没了耐心,手中剑飞快一挑割断了银线,随即一个闪身窜入暗门不见。
与此同时蜡烛点燃吊绳,微生琼倏尔坠落,微生玦一个纵身跃起去接,江凭阑蓦然抬头。这一眼看去,她直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待幡然醒悟,微生玦的手离微生琼仅一臂之遥。
“别碰,有毒!”她只来得及喊出这四个字。
微生玦哪里会听,他比她离得更近,跃起之时早已发现微生琼的外衣表层在烛光下亮得不正常,但殿顶高七丈有余,他若不救,微生琼必死无疑!
江凭阑心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打横抱起一具尸体就往上砸,这一砸拼尽全力,实属死马当活马医,却不意激发了她体内由洗髓丹凝聚起来的那股气,尸体一飞六丈高,恰好砸中微生玦。他人在半空被大力一砸,原本伸出的手便因此偏了一偏,与微生琼下落的身体失之交臂,这一来,已经没可能再救。
江凭阑没有停,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脚踢起一具尸体又砸向微生琼,企图减缓她下落的力道。原本昏厥的人被这一砸惊醒,一睁眼看见天翻地覆,立时惊声叫了出来。江凭阑在底下手脚并用挪尸体,往微生琼即将落下的位置铺了厚厚一层人肉垫背。
此时江凭阑挪完最后一具尸体浑身大汗,微生玦半空中霍然回首,微生琼离人肉垫背还剩一丈。
大殿顶忽然轰隆一声响,似被人锤了个口子出来,与此同时一根绳索荡下来,飞快地勾住了微生琼的腰大力往上一提,在她落地之前将她的去势再缓了一缓。
“砰”一声闷响,微生琼撞在了事先铺好的人肉垫背上,声响听来不大,想必是先前两次缓和起了作用。
一次是江凭阑抛掷出的尸体,还有一次是那根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