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管如何费尽心思地躲藏,有些事情终不能幸免,那种穿骨而透心的凉意好像又悉数灌回了她的身体里,而且还是加倍的。
锦一也顾不得是不是为时已晚,当下便生出了“逃”的念头,然而刚有所动作,便听得来者开了口。
“薛公公,这东西都还没拿呢,怎么就急着走了?”
说话的是跟在萧丞身边的小太监,名叫邵生。
被叫住的锦一只好停下来,开始后知后觉地懊恼起自己刚才的行为来了。她大概是真的慌了神,才会选择“逃跑”这种下下策吧。毕竟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东厂找不到的人,更何况是小小的紫禁城呢,她再怎么逃也是没有用的。
定了定神后,她转过身子,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伏地,一边磕头一边认错:“奴才眼拙,方才竟没有认出厂公,还望厂公大人有大量,饶了奴才这一次!”
在这吃人不吐骨的深宫里,锦一旁的没学会多少,倒是把这求饶的功夫学得溜溜熟。和命比起来,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委实算不上什么,就是现下这雪有些已经结成了冰渣,磕起头来还怪扎人的。
出声制止她离去的邵生和她还算有些交情,她的脾气性情也摸得清一二,所以没料到她会是这种近乎夸张的反应,不明白她这演的又是哪出戏,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分寸,面色为难地望着自家督主。
而他家督主虽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可这笑就如同冬天的太阳,是没有暖意的,依然教人冷得发颤。
锦一是什么意思萧丞当然最清楚不过了,可是就算她想划清界限,这界限的位置也得由他来定。
他低头看了看在雪地上跪成一团的人,鼻尖被冻得通红,白净的脸上也没了血色,唯有那双眼睛还有生气,剔透得像水晶珠子,却又偏偏避着他。
“起来。”
“多谢厂公,您可真是菩萨心肠!”锦一也不在意他的冷漠,用了平生最谄媚的语气,就算站了起来,可腰仍然恭敬地弯着,“不知厂公是否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那奴才就……”
锦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丞拽住了手臂,微微一使力便把她拉到了身前,而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额头,替她拂去了印在皮肤上的冰渣子。
她所有的视线都被他披风宽大的袖口给挡住了,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看得见他如玉的手腕,以及那串已经失了光泽的琥珀手串。
大概是萧丞做得太理所当然,又或是他本就擅长迷人心智,恍惚间锦一竟也荒唐地以为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妥。
幸好只是恍惚间。
“厂公身体金贵,奴才伺候您尚来不及,怎么敢受此恩惠,这不是折煞奴才么!”锦一一面偏着头避着他的手,一面一副又要下跪的架势。
再一次被躲开的萧丞半敛着眼眸,落空的手握成拳收了回来,可拽着她手臂的手却并未松开,于是锦一落得了一个将跪未跪的狼狈下场。
僵持的局面维持了好一会儿,可她依然没有要服软的意思。
萧丞见她宁愿保持着这个极不舒服的姿势也不愿好好站在他的面前,眼底蒙上了一层薄怒,声音却仍旧和煦,像是在真的在同她商量似的。
“你若是这么爱跪,咱家便赏你在这儿跪一宿,你意下如何?”
跟着萧丞好几年的邵生虽然也不过十三四岁,却是个人精,极会察言观色,见气氛越来越僵,心想可不能就这么不欢而散了,赶紧把锦一扶了起来,出来打着圆场。
“薛公公,那日你不是还同我说有东西要交给督主么,既然今儿正巧碰着了,不如你就亲自拿给他吧。我瞧这天色越来越暗,兴许待会儿还有一场雪,你就别再推辞了,赶紧带路吧。”
说完后又附在她耳边飞快地责骂道:“你瞧瞧你,净干的什么破事儿!你捅的篓子自己收拾,可别再指望我会帮你!”
这倒也不是他随口胡诌的,而是确有其事,于是这次换作锦一哑口无言了,张着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喝风。毕竟是她有求于人,想说他“见风使舵”都没什么底气。
不过相较于她这个神宫监的小太监,恐怕萧丞对这禁宫更加了如指掌吧,哪里还用得着她来带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