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川不予置评地笑笑:“这世间上的人啊,大多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于是总需要有些东西来粉饰太平。”
“……”宛遥哑口无言。
那日在疫区时,男子口不择言的话顿时自脑海里冒了出来。
——“报应……”
——“圣母给长安城所有人的报应!”
——“你们每个人,每个人都逃不掉的!……”
明明是青天白日,宛遥却无端一个冷战,惹得头顶的项桓狐疑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丫头,你可得留意着点。”季长川信口打趣,“别一不小心当了‘红颜祸水’,这‘红颜祸水’自古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从他们几个人这段时间闯祸的程度来看,别说她倒还真有那个潜质。
“还有你呢,听见没有——”见项桓在走神,季长川一鞭子晃了过去,无奈道,“真是个愣头青。”
*
甘露殿内。
年轻的帝王正负手在案前悠悠踱步。
而堂下,宽袍广带,玄色大氅的男子含笑站得随意,“故土之于国都,如血溶于水。陛下能有此增兵之决心,何愁将来大魏不能统一天下。”
沈煜的眸子里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寒意,然而瞬间就被和煦的微笑所替代,“侯爷哪里话,朕不过坐明堂治百官,武安侯才是能替朕定国□□之人,要稳固这大魏江山,还不得仰仗侯爷么?”
“承蒙陛下不弃,臣定当死后而已。”
“死而后已言重了。”他面容不改,仍是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侯爷要保重身体才是。如今撑起的我大魏的,可只剩侯爷你了。”
袁傅闻之一笑,二者对望时,似乎都从各自眼中看出了虚伪。
沈煜笑着目送他行礼倒退,而后慢慢地出了殿门。
一直等对方整个人的踪影都消失在了视线中,他唇边那点微不足道的平易近人才终于缓缓褪去,旋即突然发作,把桌上所有的文书奏本,笔墨纸砚全掀翻在地,哐当一阵巨响,黄檀木的案几轰然倒塌。
沈煜握着笔杆的手青筋突起。
每当这个时候,在场几乎无人敢动弹,各自惶惶不安。
“陛下!”
身后的老宫女紧紧把他的手摁住。
“陛下,您要沉心静气啊……”
她是从前茹太后身边伺候的老人,算是打小看着皇帝长大的,此情此景,也唯有她敢这般上前安抚天子。
“朕还要怎么沉心静气!”沈煜扬袖甩开她的手,指着门外厉声质问道,“乱臣贼子,奸人得势——朕的母亲已经被他害死了!”
“你还要朕每日与这些人虚与委蛇,赐他重兵,唯命是从!”
“……这个天子,做来有什么用!啊?你说啊!”
他狠狠踢开脚边翻倒的书画缸,这瓷瓶却也福大命大,轻悠悠地一路朝外滚,最后碰到了门槛,叮咚一声响。
第35章
陈文君回到家中时, 还不到正午,府里的下人忙着摆饭, 回廊上行色匆匆。
这一次, 梁家虽大难不死,可也元气大伤, 官是做不成了,今后也不知会走哪条路。
在此事上, 他们站不住脚, 也的确做得不够地道,因此要休书的时候倒是没花太大的功夫。
嫁妆退了一半, 她回来了, 幸而父兄不嫌弃, 照旧命人收拾好出阁前的院子给她居住, 而今,宛遥也相安无事的出了宫,心里面最后一块石头落地, 未知的将来终于不那么迷雾重重了。
还得好好的活下去啊。
陈文君走在府中的小径上,去问身侧跟着的侍女,“看见秦侍卫了吗?”
尽管出手并不光明磊落,但自己眼下还能安稳的站着, 确实应该感谢他。
侍女低头小声回答:“没有。”
“是吗。”她并未多想, 心情很好,于是只随意道,“真奇怪, 今天好像一直没见到他。”
回去的途中会经过东厢房外的长廊,几个仆役正拎着水桶清扫地上斑驳的痕迹,她匆匆走过,等进了月洞门,脑中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陈文君蓦地折回廊前,奔至栏杆下定定地看着地上依稀可见的血迹。
“这是谁的血?”她问了一句。
四周的仆役悄悄对视,却没一个吭声的。
她抬起头,厉声重复,“我问你们这是谁的血!?”
不同寻常的沉默就像不言而喻的答案,陈文君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她当下甩开侍女的手,转头朝一个方向跑去。
陈家最西边是马厩,附近临着旧柴房。
明媚的阳光从窗口大喇喇地在地上照出一个方形,那道光束里有清晰的尘埃和细小的飞蚊。木头陈旧的腐味中夹杂着一股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