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手上弓!檑木!巨石准备!”
他话音才落,平地里好似觉察到一股群雷同鸣,震动天地的动静,所有的将士都不禁顿了一顿动作。
彭永明余光瞥到足下的碎石,竟发现那些石子也跟着隐隐颤抖。
前方浩瀚的刀山火海中,玄色衣甲的军队逐渐冲破了阴霾,他们像是熊熊烈火中生出的怪兽,以坚不可摧之势朝此处缓缓挺进。
军阵中数面写着“袁”字的大旗在风中飞扬,而大军当先的黑色战马上,一名魁梧的武士手持长刀大步向前。
隔得那么远,彭永明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眼中森森的杀意。
那居然是袁傅!
他竟亲自出马了!
这群聚集在一代战将身后的烽火骑好似瞬间长出了一身的铜墙铁壁,所到之处无人能挡,城门前的那一小波骑兵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就被这波浪潮似的军队给吞没了。
彭永明吓得周身发抖,慌里慌张的下令:“放箭,快放箭!”
墙头的射手大概是吓傻了,只那么眼睁睁地望着,良久没有动作。
“我让你们放箭,都愣着干甚么!”他气急败坏,作势正要去抢弓/弩,就在此刻,前方一支羽箭刺破硝烟,又稳又准地射过来,正中他的右眼。
好似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蓦地破裂,剧烈的痛感如排山倒海。彭永明太怕疼了,更加怕死,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咆哮出声,他双手颤抖,想要去碰伤处,又因为恐惧而瑟缩在半空。
正在此时,马不停蹄赶来的项桓斜里伸出一脚将他踹开。
“要叫上别的地方叫去,别碍事!”
他迅速执掌大旗,将一干已无斗志的弓兵换下,一枪刺进地面,直把稳固的石砖砸出一圈蜘蛛网似的裂痕。
视线里是一群被袁军气焰所震慑住的疲弱之兵,两军交战,在双方兵力对等的情况下,拼的就是那么一点精气神。
有无战斗力从他们的眼中能看得分明。
项桓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丹田运气出声:“战端已开,全军将士,临阵不可退!”
少年双目一凛,星眸中有腾腾杀气:
“自此时起,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若违军令,格杀勿论!”[注]
纵然已奋战两日,他声音竟依然洪亮。
被袁军震惊满场的士兵在他这三道果断严厉的军令下三魂七魄骤然回体,硬生生逼出一股热血翻涌来。
战场上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人犹豫不决,项桓眼光如电的扫过众人,大喝道:“来三百敢死之士,随我出城迎敌!”
他扬起手中枪的那一刻,仿佛漆黑夜空中闪耀的星光,能将所有迷茫的脚步召集在自己身旁。
举刀在魏军里拼杀的袁傅隐约感觉到敌人的气势忽然变了,那些纷繁的,落在他烽火骑身上的兵刃像是骤然有了生命,顷刻间多出不可小觑的力量。
战场中的双方军队依旧在苦战,激烈的局势让人已无暇关心白天黑夜。
惨叫声与怒吼声交织成一片人间炼狱。
隔着无数攒动的身影,袁傅看见了不远处,某个浴血拼命的脸孔。
少年的双眼犹如猎鹰般狠厉,他冷冽,倨傲,那里面像燃着一簇永远不灭的火。
已年过四十的战将微微眯起了虎目,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时的情形,那时西郊猎场,演武台前,少年长/枪如雪,目中无人的与他笔直对视。
“想不到,会是他……”袁傅自言自语。
像是有所感,年轻的将军在战马上朝他望了过来,隔着纷飞战火与无数攒动的将士,那对熟悉的黑瞳仿佛穿透两年的光阴,与之再次交汇。
城上城下的火哔啵地烧着,鏖战了整整一日,冷月将这片土地洒出了一抹散不去的清辉。
烽火骑和虎豹骑同样损失惨重,却也同样不肯倒下。
战马们长啸着扬起蹄子,尘土飞舞。
“袁公!”随从抹着一脸血奔到他跟前,“伤亡已过大半了,可要叫驻扎在槐林里的铁甲骑前来支援?”
为保证万无一失,奔赴城墙前,他们曾留下一万重甲骑兵于城东南槐树林内等候调遣,以备不时之需,也是最后的筹码,倘若此时支援不是没有机会将城墙啃下来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袁傅居然摇了摇头。
“我们已失先机,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疲弱之兵,再战也是徒增死伤。”
他长叹一声,“罢了,若耗下去,只怕攻不下这城,反而招来季长川的援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随从愣了愣,抱拳应道:“是。”
袁傅掉转马头,冷冷地回望。
“想不到我北征之路,会断在这座城外,真是失算。”
觉察到往后撤退的骑兵,项桓勒马停在原地,他锐利的星目几乎一眼就看见了从大军中先行那一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