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撩开纱帐,大步走向那幅端庄清冷的画像前,他伸手过去,却在将要碰到之际又缓缓收回,只带着些许苦尽甘来的笑容,冲着并无生气的画纸殷殷道:“娘,儿子替你报仇了。”
“您在天上看见了吗?”
“儿子替你报仇了……”
满殿的宫人鸦雀无声,习以为常地低眉顺眼,视而不见。
唯有老宫女掖手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那幅画像,好似隔了数十年的光阴与旧主相见,连她这样与世无争的人,竟也生出一丝欣慰与感慨来。
年轻的帝王坐在案几前絮叨且亲切地说着话,好像那不是幅丹青图而是真实存在的,大魏国敬德皇太后。
寝宫的门让人从外叩了两下,伺候的内侍把耳朵贴上去,静听半晌才恭敬地出声打扰。
“陛下。”
“杨将军求见。”
沈煜那张脸转换得极快,从一个乖巧听话的孝子形象瞬间变作了不苟言笑的一国之君。
他冷冷地回身,抛下话来:“让他候着。”
“朕要更衣。”
“是。”
随侍的太监与老宫女一左一右捧着龙袍上前来替他穿戴,沈煜将两手摊开,任由他们披衣系带,嗓音冷而缓慢:“季长川在龙城待了快有大半月了吧?”
伺候的侍从警惕地应了一声。
“想必他此时已经在缺粮的边缘徘徊数日了。”沈煜慢条斯理地勾起笑,“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虎豹骑一点一点减少,是件很煎熬的事吧。
“朕还真想亲眼瞧瞧他现在的表情。”
帝王的神色阴鸷而冷毒,老宫女本想说些什么,然而却欲言又止,终究沉默下来。
*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刚至正月中旬,气候已逐渐回暖,山花浪漫成锦绣,成群的野味也开始在林中活动,天降甘露,万物苏醒。
然而这样的季节来临,对于病患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温暖加重了伤口的溃烂,而到如今,药草缺斤少两,宛遥他们甚至连止痛的汤药也调配不出来了。
兵舍里的喊声撕心裂肺,痛苦的伤兵在布条一层层拆开的过程中,煎熬般发出惨叫。
他失了一条腿,由于没有必须的药品,伤口处渐渐恶化。宛遥正在给他清理腐肉,但麻醉的药早已用完,难忍的剧痛使得对方近乎没了理智,拳头不住的砸床。
“为何没有麻沸散,为何没有麻沸散!”
年轻的将士面容扭曲,一把用力扣住她的手,“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宛遥只好安慰:“再忍一忍,马上便结束了,再忍忍……”
“我不要忍了,我不要忍了!”对方冲她含泪摇头,“一个月了,每天,每刻都有人死去,纵然再硬撑也不过是今日死和明日死的分别,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军中已无药可用了,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的……”
宛遥试着抽手,却没能抽开。
行军打仗的人,痛到了极致下手难分轻重,力道大得似能将她骨头捏碎。
就在此时,伤兵的胳膊忽被旁边一人出掌挡开,他一个趔趄撞上了墙,来者便趁机拉回宛遥的手腕。
“没事吧?”项桓才刚问一句,还没来得及去看她的伤处,谁承想那士兵借着这个空隙,突然拔出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匕首,又快又狠地往自己脖颈处一抹!
项桓目光一凛,反应迅速地捂住宛遥的眼睛,侧身挡在她面前。
可惜还是迟了,四溅的鲜血洒出几滴,堪堪从她脸颊划过去。
一刹那,周围有片刻凝固的死寂。
宛遥在他隐约透光的指缝中似乎瞧见对面的人影直挺挺地往下倒,伴随着不轻不重的响声。
旁边躺着的伤兵陆续爬起。
“文涛!”
她原想拉开项桓的手,不了却让他死死摁住,耳畔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别看了,你一会儿看了又要难过。”
他瞧了一眼,也有些无奈:“走吧……”
说完,向赶来的士兵吩咐,“把这儿处理一下。”
近来每天因伤痛自尽的将士不下十个,情况已有些见怪不怪了。
项桓一路捂着宛遥的双目出了院门,她还是担心,想回望一眼,刚一扭头,便让项桓扳着脑袋又转了回来。
“不要老想得那么多,也不是你的错。”他半揽半扶着宛遥朝药房的方向而行。
远离了压抑之地,走在营地中,她长长吐出一口闷气,眉头却依旧紧拧,“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宛遥神色怀疑地沉吟道:“就算陛下担心大将军居功自傲,不给赏赐,可不至于连附近的州县也不肯卖给我们补给吧?”
眼下整个青龙城更像是一座孤岛,城外没有人肯进来,反倒城内不断有百姓离开。
怕她忧思过重,项桓只好安慰说:“大将军已遣人去东南几个州郡征购了,也许是此处近来战火连连,为了以防万一,大家都不愿意减少药品储备,毕竟咱们所求的数量的确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