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下来,还活着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断胳膊断腿,运气好的被同袍捡到送至后方,运气不好的只能压在尸山下活埋等死。
战场的伤兵都送到了少城,此处离成都很近,人口十分密集,据历史上的记载,大面积的瘟疫总是伴随战争而来,不防不行。
宛遥于是紧赶慢赶,带着一群医士和药方前来支援。
看见同龄的姑娘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陈文君待在府上吃闲饭着实有点自惭形秽,趁父亲和弟弟身体已能自理,临行前也自告奋勇的跟来帮忙。
“小火慢熬,一炷香时间后再加桂枝。”
营中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摆了十来个煮药的小炉,医士和帮工进进出出的忙碌。
陈文君没做过什么粗活,一个字也不敢漏的将她的话反复记熟,认真的点点头,守在炉子前寸步不离。
宛遥这才起身擦去鬓角的汗,朝药棚边烧水的小学徒唤道:“你若不忙,跟我出去搬点药材。”
“就来。”
小少年手脚麻利,三两下把沾了药味的外袍脱掉,乐颠颠地随宛遥出门。
他是真喜欢这个温柔漂亮的小姐姐,这年头学医的姑娘凤毛麟角,都得高高供起来,能遇上个把有真才实学的都不容易,还别说是如此耐心又好脾气的年轻女孩子了,光是看着就养眼,哪怕让他天天守锅炉烧水都愿意啊。
为了保证军中药品的供应,宛遥此次学精了,知道找人去各地各药房提前采购——反正钱不必她出,项桓说了,想怎么花都可以。
少城的医馆不多,预防疫病的药一早就让分发到各家各户,一日一服。
宛遥在药店门口检查止血用的百里香,身边伙计知道这是个大主顾,嘴不停的嘚啵:“咱们店出的药材是晒过日子的,保证没虫没潮,绝对没问题。不信您捏一捏,怎么样?我说够新鲜吧?”
见她吝啬地点了点头,后者忙咧嘴笑道:“姑娘要的这批货现今到了一半,您若着急,我给您推个板车,这会儿就可以拉走——剩下那一半应该在路上了,最迟今儿入夜前便能送来。”
正在说话之间,城门处哐当哐当作响,一抬头,就瞧见几辆牛车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行驶,车子都还不小,里面清一色装着厚厚的麻袋。
宛遥于是问:“是这些吗?”
“不是。”伙计笑说,“咱们家不用牛拉车的。好像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米面粮食吧,老太太要祝寿,一早来了好几趟呢。”
她闻言哦了一声,并没往心里去。
车子路经城门,守卫就要例行公事地查验一番,粗略看过面上的几袋粮食,然后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推车的千恩万谢告辞,黄牛便甩着尾巴,吃力的拖起身后大大小小的货物。
雨后的道路稍显泥泞,但凡重一点的东西总能留下极深刻的痕迹。
宛遥望着那地上踩出的蹄印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些牛车……似乎比寻常的要大出不少。
蜀地冬夏长而春秋短,虽才是初秋,几场雨一落,好像离深冬就不远了。
夜里的一弯明月躺在厚厚的云层之上,皎洁的光把城中的旮旯照得一览无余。
战时非常时期,哪怕是在后方,一到晚上,城门也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关得很严实,巡逻的守卫四人一组在墙下警惕的戒备。
不知哪一户人家的后院里,装满粮食的车整齐地停靠在墙边,清冷的月光映着上面杂乱的干草,夜风哗啦啦的吹过枝头。
忽然,那些麻袋动了。
从一个,到两个,至最后所有的牛车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惊悚得像是诈了尸。
很快,堆得小山一样高的麻袋滚落在地,车上跳下一个比小山还要高的身影。
这些身影鬼魅一般连成片,在黑暗中各自以手势交流着什么,随后悄无声息地四散开了。
和平静谧的城内,一股看不见的势力正在角落里流窜,毒蛇似的无孔不入。
后半夜的风毫无征兆地变得凛冽,守在门口的士兵正打了个呵欠,身侧烧着的火盆冷不丁一摇摆,一把大火居然就这么灭了。
士兵的嘴好容易从绵长的困倦里解救出来,盯着那干巴巴的火盆,左右环顾了一圈,眼见没什么火种,只好往怀里掏火折子想重新点燃。
正在一瞬间,他感觉到后颈飘过一阵阴森森的凉意,得是什么庞然大物经过才会在已经呼啸的风里再掀起一股劲浪。他刚准备回头,一股温热的液体却顺着自己的脖子滑入衣襟。
士兵本能地伸手一抹,黑灯瞎火,满手腥红。
他静默一会儿,密密麻麻的刺痛终于漫上脑海。
“有——”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无数黑影仿佛从天而降,把守卫森严的城楼变成了一个充满血腥的修罗场。
掀翻在地的火盆将来者脸上的面具照得异常鲜亮,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恐怖。
“铁面人,是铁面人!有敌军入侵!”
恐慌席卷人群,整个城防顷刻乱成了一锅粥,而伴随着一边倒的嘶喊声,另一股沉而缓的声音在每个虎豹骑的耳边炸开,这是比敌军入侵更令他们惊惧的动静——
城门吱呀吱呀的叫着,好似老旧的风箱苟延残喘,向黑夜敞开胸怀。
*
陈文君在屋内睡得好梦正香,门扉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这几天干的活儿多,过度劳累反而不容易醒,直到让人掀了被子,冷风一激,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宛……宛遥?”陈姑娘一脸迷茫,“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