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一念闪过,他走过来,屏息,缓缓弯腰。烛光只映到他半边脸,鼻梁高挺,唇线略硬,眼角浮着丝桃花春意,格外标致的面相,但与他的三弟张诚比,还是略显太硬朗了些。他的嗓音淡而沙哑,冷如木渣:“待月姑娘,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

言罢,这人竟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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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如玉正在清扫街道,恰就碰上跳着条瘸腿的陈金亦在扫街。如玉远远问道:“二伯,二伯娘可起了没有?”

陈金摇头:“仍还裹着被子闷睡了。”

他笑的贼兮兮的,拉如玉到背巷:“如玉,你停一停,二伯有样好东西要送你。”

如玉有些吃惊:“二伯从不出门的人,有什么好东西竟要送给媳妇?”

陈做贼一样悄悄自怀中掏出条白白的绢帕来就要往如玉手里递:“这好东西,是我自垭口那里拾粪时捡的,又细又绵的绢子,擦面揩嘴再好不过的。我如今只得了三条,二妮儿一条,三妮儿一条,这一条给你。”

如玉瞧着这东西有些像是张君平日拿来擦嘴用的绢帕,也不知陈金果真是捡的还是偷的,自然不肯要这东西,忙背了手道:“二伯,我再不要这东西的,你留着给二伯娘用吧。”

陈金一路追了要往她手里塞:“我得了这几条,寻思着只怕明日还能得一条,有了再给她,这条你必定要拿着。”

如玉快跑了几步,连连摆手:“二伯,我真不要的,你快回去吧。”

张君穿着昨日她才新纳好的松绿色蜀锦圆领袍子,白肤嫩面,锋眉秀目,低头望她的时候却含着些温意。如玉早忘了昨夜的那场气,暗道:果真好衣服也要好人来衬,张君穿了这衣服,越发与这村子里的男人们成二形了。只是他还缺条好腰带来配这件衣服。

她再歪着脑袋看了片刻,又暗暗道:那匹料子如今还剩着丈余,我便是做了新衣,新寡的妇人也无处穿,不如替沈归做上一件,等他回来时送给他,他那样的人材相貌,必也能衬得起这衣服的。

她见张君犹还掏了块帕子出来正揩着手,心有一动问道:“里正大人来此,带了几块帕子?”

张君道:“七块!”

如玉心说:怪道了,难怪二伯那里偷走了三块,他竟还能有得用。

她随即又试探道:“你这帕子,可曾少过?或者丢过?”

张君听了这话,脸色竟微微的红了红,随即清了清嗓音低声道:“不瞒小娘子说,张某如今帕子只剩了三块,过了明日,只怕还要少一块。”

如玉越发以为是陈金整日觑着偷他的帕子,连着追问道:“那剩下的都去了那里?可是叫人偷走了。”

“小娘子!”张君犹豫了许久才压低了声音道:“张某来时,并未带得草纸,所以……”

如玉听了这话,脑子一转,随即呀的一声,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竟是拿它出恭用了!

她虽早起未接陈金手中那帕子,此时却仍觉得自己两只手像带了腌昝一般,恨恨瞪了一眼张君,怒冲冲回家去了。

张君等了许久等不到如玉出来,转身才要走,便见她捧着一叠草纸疾步出了门,远远递给他道:“往后别用帕子了,省得……”

不明究里的二妮儿和三妮儿两个,也不知拿着他的帕子在做什么,千万别是拿来擦嘴吧。

张君还等她下一句,便见如玉方才还怒冲冲的脸上渐又浮起一股带着狭促意味的笑意,随即又转身进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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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清晨,太阳此时缓缓升起,院子里西屋边的小花圃里此时小刺玫先萌出一层绿意来,另一株大梨树抽出来的绿枝上含着包成苞儿的嫩叶儿。如玉清扫完院子,又打井水出来浇了一会花圃,歪头看了半天,接着到院外一口大窖边,打那供牲口的水出来浇菜园,清扫外院,眼瞧着外院靠崖边几株香椿树已经生了嫩椿叶,花椒树上亦是一阵芬香,便将这外院也清扫归整的干干净净,这才独自站在外院大门上,打量着自己的院子叹道:“这么齐整的院子,这么齐整的人家,可惜安实没福气过这么好的日子。”

如玉含笑欣赏着自家的院子,头顶半山腰上,张君亦远远盯着她。直到她转身出了院子,他才收回目光,闲步散游,一直走到村西头两座高山相夹处,远远盯着山下一座寺院。那寺中一众武僧正在操持武艺。

离的太远看不清人形,但为首的大和尚声洪如雷,声浪震的这山林中飞鸟阵阵。张君整个人,整张脸都是木的,玉白的面庞透着丝乌青。只有自信无一人会看到自己时,他才敢卸下伪装,将自己内心的焦虑全都坦陈出来。

已经十天了,他蛰伏、伺机,一边逗着那小寡妇,用一夜夜的时间毯里摸针一般将整个渭河县都丈量了一遍。此时已知玺在何处,可不敢硬拼,只能巧取。回头再看,跟了自己几天的探子们似乎都已经走完了。京中几位王爷,并这县里的地头蛇,显然已经当他是个草包,一轰而散。

如今,就只等沈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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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还算冬令时,一日只吃两顿中午不做饭的。日头恰斜斜挂到半空时,圆姐儿一阵风似的进了院子,圆圆的脸儿红扑扑苹果一样,扑到如玉膝前两只眼里皆是好事儿不嫌大的窃喜:“虎哥背着他娘片村东头过来,已经在上缓坡儿了。”

如玉放下针线筐子,听得外面沉沉一阵脚步声踏来,随即要起身去看,圆姐儿忙拦住了道:“你只管泡上一壶热茶,再端两碟子油饼子出来,连面儿都不必露,我爹带着咱们一房的人,能在你家外院门外就把虎哥娘给治了。”

俗话说,天下间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自打昨天知道二伯娘魏氏把自己给卖了之后,如玉便凭着一张嘴,调集一房的人来替自己对付虎哥娘。

虎哥娘的嘶嚎声已经隐隐响起,一路犹远及近。如玉泡好了茶端好了饼子放在厅屋檐下,见婆婆也拄着棍子出门来在厅屋檐下愁眉坐着,手抚着她的肩宽怀道:“娘你放心,大伯二伯都在外头了,虎哥娘闹不进来的。”

虽说虎哥一个叔叔是渭河县的知县,另一个是这方圆几十里陈氏宗族中的族长,但毕竟那些贵人们都搬到了城里,离这村子很远。大事上或能相帮,这种邻里街坊间小吵小闹的事情,却也难以占到便宜。

虎哥是个粗脖阔肩壮如牛的年青汉子,背着自家老娘到如玉家门上,扯着脖子喊道:“三娘,安康,快出来,今儿我虎哥要找你们理论理论。”

先出去的是魏氏,扭着一身软软的肥肉脸带着笑,哟了一声问道:“老嫂子,脚伤可好了没有?”

虎哥娘经常在村子里撒泼耍横,也从未见过有妇人像如玉一样,能调动一房人来齐齐对付自己的。此时还感念着魏氏替她掰兽夹的恩情,示意虎哥将她放坐到地上,伸了一只白布包的炮杖一样的脚道:“筋都断了,这辈子只怕要跟陈金一样,成个瘸子了。”

魏氏啧啧叹着摇头道:“当初你也真是鲁莽,不就一只中了箭的大雁么,捡它作甚,瞧瞧这下弄断了腿,下半辈子得柱拐了。”

虎哥娘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此时气的两手撑着扶门框就要站起来:“妮儿娘你什么意思?你可得给我做证,没有什么大雁,那是如玉故意诓我了,我打算好了,今儿起我娘俩就要在如玉家吃饭,我还要撕烂她的嘴。”

第15章 再嫁

魏氏回头问道:“大嫂,三妮儿,你们当天也在地里的,你们说,天上有没有大雁?”

三妮与冯氏两个一并走了出来,两人齐声道:“有啊,一只中了箭的大雁,到山腰拐个弯,飞到后后山去了。明明是你太心急,怎么就怪上我家如玉了?”

虎哥娘心头闷了一口老血,还没转过弯儿来,将这一家子的妇人们一排排扫过去,再眼望院子里,陈传高肩挺背负着手,在临崖的矮院墙外站着,陈结实与陈金两个形样窝囊萎琐的站在他两侧。

她一声尖嚎随即坐到地上两甩将头发甩松,拍着地哭嚎起来:“你们一房的人竟合起来要将白的描成黑,黑的描成白,虎哥,娘这辈子还没有叫人如此欺压过,娘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