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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匆匆赶到瑞王府的张诚,在后殿门外与站岗的侍卫相见,点头照过面,悄声问道:“王爷可还在怒中?”
那侍卫道:“齐护卫正在里头,我们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内殿,中堂下双翘角的条案上,摆着幅画风极其别致,约有两尺见方,边以木镶的画。那画中一个头披璎珞,鼻衔美玉的女子,面圆似满月,双目如杏,微笑着,被案前这一主一卫所打量。
“像否?”赵荡问道。
齐森立刻低头:“像,非常像!”
他随即补了一句:“但属下去陈家村之前,未曾见过妤妃娘娘,所以……”
所以即便后来在西京相遇,他与金国使者出现在张君面前时,他也未太在意过那陈家村的小妇人。谁会知道一个居于秦岭山中农家的小乡妇,会是亡国契丹的公主了?
赵荡挥了挥手示意乔森退下,负手站在案前,良久,一直盯着那幅画像,直到张诚进来,才慢慢转过身。这大殿高及两层,不设藻井,所以当中格外的阴森空旷。从张诚跪在地上的角度看,赵荡的身量很高,烛火照不到脸,只能看到他唇两侧地仓位置深深两道沟壑,一直垂到下巴上。
他略躬腰,取过张诚捧在头顶的书信,一封封翻拣着,忽而一声冷哼:“张登与张震,若从书信来论,不像父子,倒像俩兄弟。而张震,该是长,张登反而像是小的那个。”
张诚所捧的,竟是他父亲张登与大哥张震之间来往的书信。张震为武德大将军,整个大历边防军的统兵,他与父亲之间的书信,自然牵扯到许多军事调动方面的绝密情报。身为庶弟,张诚居然将这些东西全部盗出来,供呈给了瑞王赵荡。
赵荡停在张诚面前,忽而一叹:“你认为你捧来这些东西,我就能重新信任你?”
张诚挺直背板跪着,整个人都被赵荡的黑影所笼罩。他道:“属下也是在回京之后,蒙王爷所赏观看法典以及宗慈之肖像时,才意识到那赵如玉,与尊慈面貌绝肖。但天下间相像之人何其多,而赵如玉一介村妇,怎敢与尊慈相比。
属下不是知而不报,而是实在没有省悟过来,还请王爷见谅。”
赵荡背对着张诚,笑脸在那隐约的黑暗中极其狰狞:“也许你是投奔到了更好的主子,比如孤的三弟,宁王。”
张诚并不辩解,就那么直愣愣的跪着。仰望着赵荡微微颤动的袍袂:“我舅舅邓鸽在六枝杀乌蒙世子的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年。太子一系突然将这件事挑出来,又还一力护送乌蒙土司入京,所图,恰是为了遮掩太子失玺之事。”
赵荡道:“孤又何尝不知?但你舅舅烂泥扶不上墙,这件事,也只能如此了。事情是你二哥张君捅出来的,我只能替他谋来一条命,别的,帮不了你。”
赵荡忽而轻叹了一声,闭上眼睛,脑海中滑过他在墨香斋与一众精通西夏文的夫子们破译那本法典时,站在对面绸缎庄门上的那个姑娘。
天下间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像似的人了,她便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同罗妤,穿过街道进了书店。
天定的缘份,便是如此凑巧,十八年遍寻不到,她却于偶然间走到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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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诚走后,齐森又走了进来。他抱拳道:“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属下即刻将那契丹公主替王爷抢过来!”
赵荡一声冷哼,阴恻恻的双目盯着齐森,问道:“抢来作甚?”
齐森一时语塞,顿了许久道:“为王爷欢喜。”
“笑话。”赵荡起身,漫步走到条案前,轻拢纱帘,遮上了那幅细密画。他道:“契丹公主终归要见皇上,还是二妮更安全些。至于赵如玉,既然已经跟了张君,就先让她在永国府息养些日子,等那府要破时,再将她接出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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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仍还要往瑞王府,见师尊,进新妇茶。
如玉清清早起来仍还未醒,许妈手拙不善梳头,周昭院里的小荷又被如玉送回去了。一房里老的老小小的,唯有个秋迎是能顶事的大丫环,拎着如玉一把头发转来转去,过一会儿揉揉腰,再过一会儿又揉揉腕子。
如玉实在看不下去,遂劝道:“你若不舒服,就到东厢躺着去,自己累成这样,何必还来伺候我?”
秋迎哼哼唧唧说道:“二少奶奶,昨儿我们在院门外站了半夜,奴婢腿也肿了,手也胀了,委实没有装病怠工的意思。”
张君将几个丫头婆子赶出去,由着性子在床上搬弄到三更才止。秋迎这丫头,除了身段儿妖佻一些,容样儿长的漂亮一些,其实也没太大的坏毛病。张君避她像猫避老鼠一样,天天喊着要如玉将她送走,可她梳头梳的好,衣服也洗的干净,理屋子一双手极其灵巧。还能替她带带丫丫,如玉也是惜她这个人才,遂也懒得找理由遣走她。
毕竟送走了她,谁知道区氏还得派个什么样的过来。
她在陈家村时,连魏氏那样的人都能应付,倒也不怕这府中几个小丫头做妖。与其挑挑拣拣,倒不如将这已有的调/教好了,防其短而用其长,大家都高兴。
好容易梳好了头发,听后面一阵脚步声是张君来了,秋迎与丫丫两个一听他一声清咳随即变了脸色,低着头悄悄溜了出去。
两人相对而坐,张君盯着如玉看了半天,忽而一把撩起她的长裙,皱眉问道:“为何不穿昨天那条裤子?”
“脏了!”如玉道:“送去给秋迎洗了。”
但凡丫头婆子们在,他总是一本正经的脸色。此时连许妈都退了出去,他轻掸着她秋香色洒腿裤的边子,那眼角,便渐渐浮起桃花来:“再换一条,红的才好看。”
就像昨天,她穿着碧色纱罗衣,白色长裙,表面上清清素素一本正经。可内里却是大红的肚兜,大红的洒腿裤,端庄与正经是给外人看的,裙子被风扬起来的诱惑与风情,只给他一人看。
如玉笑个不停,连连摇头:“我唯有那一颜色鲜亮的裤子,若你喜欢我穿,那放就规矩些,否则……”
否则她这样的水性,动不动便要脏了裤子,连门都不敢出。
张君游丝一念,滑到如玉身上。她果真一逗就软,更难得一颗心皆在他身上,凡事皆是冷眼,聪明至极,所有的傻气全用在他身上。所以,即便赵荡言语暗示的那样清楚,她也怀疑不到他身上。
他忽而有些怜她,怜她这点傻气,说不出来的可怜,走过去摸了摸如玉的额头,一双眸子里满是怜惜,就那么直愣愣盯着她。
如玉转身去望铜镜:“可是我面上有什么脏物儿?”
“没有。到了瑞王府,你只记得万事有我就好。”张君没头没脑抛了这么一句,起身先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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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门生携妻要来敬新妇茶,几个中年内侍,带着些半大小厮们正在布置前殿。
赵荡身后躬腰跟着的,是翰林学士文泛之。俩人从小楼出来,绕过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石径,前面一湾活水,其间偶有尾尾红鲤掠过。文泛之道:“下官瞧着,皇上对张君张学士也不算太瞧得上,而且还颇多忌讳,地方呈上来的密折,如今他还是无权过目的。”
赵荡站在水边,微微点头,忽而问道:“不是叫你们把他拘在宫里,怎么突然就放出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