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两年前,他和宁王在汴河岸打完架之后。张登捆着荆条将他送入宫,本以为皇帝盛怒之下会杀了他。岂知皇帝不但不杀,反而还赏糕赏茶,细细安抚。
归元帝忽而就笑了:“那你告诉我,太子为何要拖延兵备粮草,以致于朕延误战机,最后生生落败。”
这是要为自己浪费大量粮草与兵备而失败的北征找个替死鬼了。张君道:“臣有话,但不敢说。”
“你说,说出来朕赦你无罪。”留在身旁用了四十多天,归元帝渐渐有些喜欢这愣头青的小子。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和赤胆忠诚了?
张君道:“帝出征时,北征大军所需粮草、物资、兵备,皆由兵部负责征调,此事干系重大,皇上当时曾有旨意,无论任何人都不可从中做梗,阻拦此事。
太子监国,只是监政,并无决策之权,试问,他手中无权,又如何能拖延皇上北征的军备、物资?”
“所以,你认为是兵部尚书岑参拖延了朕的北征?”归元帝若有所思。
张君道:“微臣就事论事,不敢妄下断言!”
归元帝点着头,转身又走,张君只得跟上。绕过这九龙雕壁的回廊,后面是群臣们等待宣诏时略作停留的紫宸门。起头跪的是太子,瑞王并宁王,再是一朝文武,鸦雀无声匍匐于地。
方才,帝与臣子一问一答时,满朝文武就跪伏在隔壁,默默的听着。
方才张君一席话,不偏颇太子,还知道把永国府摘出去,最后拉兵部尚书进来做垫背,也不一味去抹黑他。话说的颇为公允,至少瑞王和太子,都找不到这话的短处,但他说的又还是实言。
太尉张登大舒一口气:儿子老实了也有好处,至少不会为了讨好皇帝或者提早站队而乱说话,将他和太子装进去。
兵部尚书岑参的女儿为归元帝后宫贤妃,瑞王恰就寄养于她名下,这点眼药拐的弯子太多,只怕除了张君自己,任谁也省悟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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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是八月十五,瓜果正鲜的时候。如玉捏着一枚红枣,咬了两口丢到盘里,提笔在画布上描着色,染得片刻见许妈出去了,抽掉这张,下面一幅绘着个锋眉秀目的男子,不是张君是谁?
她又拈起枚枣子来,伸舌舔的一舔,哼道:“这可真真是冤家,过了今日,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得回来一次。”
丫丫端着盘子秫香馆蔡香晚送来的月饼,才自后院出来,便叫张君两目寒色吓的倒退两步。她身后的秋迎更是吓的不轻,拉着丫丫道:“这二少爷要一回来,保准得将咱们都赶出去。得,回后罩房窝着吧,千万别出声儿,省得他看着了碍眼。”
许是张君的眼神太吓人,这两个小丫头如今见了他,皆是避鼠猫儿一样。张君倒很满意这点,毕竟他向来不善与女子们交往,无论老的小的,美的丑的,在他眼里,天下间的妇人,除了如玉,皆入不得他眼,不如唬她们躲远一点,也少自己的局促。
她恰正对着窗子,描的全神贯注。张君究竟不知她在画什么,笑的那样出神,仿如吃过蜜似的甜。他轻提起步子进屋,在厅室门外站顶,透过她的肩膀,看那幅工笔绘像看了许久。也许胖娃娃画多了,她将他画的十分和善,秀眉红唇,温润如玉,就像……
张君在脑海中回忆着,忽而后背一寒:她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就好像,她心里所爱的那个他,其实也不是原本的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的读者们,今天是我最后一天日万了,从明天开始,恢复六千更新。
因为虽然存稿还有,但有些地方没有捋顺的话,不能急着发。而且清明还得回趟老家,得耽搁好几天,所以,不好意思啦!
第62章 拜佛
当初失玺之后, 一路出京往渭河县寻玺时,张君就曾想过,自己要怎样做,才会迷惑秦州地方的眼神, 不引起各方的注意。
那时候,他才入翰林院, 默默无闻的,绘着大历天下所有州县的地图。也许除了他的母亲区氏之外,没有任何人了解他的性格, 概因他太沉默,太不显眼。再或者, 在众人眼中,他真像个傻子一样,忽而暴怒打了皇子, 在人人认为他会被剁了脑袋时又高中探花,从此之后又跌入默默无闻。
无疑,三弟张诚, 是最好的模仿对像。从小, 张诚面对任何人时的自信, 从容和坦然, 皆叫张君羡慕无比。但张诚也有自己的缺点, 他身边跟的丫头婆子太多,完全不懂得如何去独立生活。本来,学识不相上下的三兄弟, 一同入考场,张诚的考房就在隔壁。
张君埋头书卷的三天时间之中,无时不在听隔壁张诚的哀嚎:一天不换的痰盂熏的他无法专心写作,草纸一次就用完,剩下的还要塞到鼻子里,又怎能写作?
为防夹便抄故,考场所备伙食一律是窝窝头夹咸菜。三天的窝窝头,出场的时候张诚那考房中还留着九个。他饿的头晕眼花,却坚决不肯咬一口。
这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公子,又怎能比得过自幼就跟着师傅上山打野鸡,下田捉野免的张君?
到陈家村以后,他一直都是刻意的在学张诚的言行,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温和与自信。当然,还有一个世家公子初到农村之后的荒唐与不便。他在路上花光了银子,为了几张草纸而围着如玉转圈,为了能洗个澡而死皮赖脸,一切都是那么的合乎情理。所以才能骗过金满堂、安敞,以及沈归,所有盯着他的人。
唯有如玉,她所爱的,是陈家村那个张君。那个凡事皆要依赖于她,耐心温和的谦谦君子。可他恰恰不是,他身上还背着那么多荒唐的黑债,无论早晚,防不胜防,总有人会说给她听。也许她会暴怒,伤心,失望无比。
但只要她知道离开他会有多凶险,就仍会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吧?
如玉忽而觉得仿佛背有锋芒,转头见张君站在门槛上,一脸似笑非似,又说不出来的奇怪表情,扔了枣子已是满脸的欢喜:“谢天谢地,皇帝终于把你给我放回来了。”
她话才说完,忽而又想起下午那会儿因为怕他一走又要十天半月,自己也贪的有些过,这时候还腿软腰酸的,连忙将方才那幅画拿来盖上,笑道:“今夜你可不能胡闹,咱们就抱在一起,稳稳的睡一夜,好不好?”
张君不说话,坐到如玉方才坐的椅子上,盯着上面那幅各类鲜果看得许久,终究没敢揭纸翻开,起身道:“洗洗睡吧!”
侧室就在隔壁,因如玉每夜要沐浴,常置着热水。她用惯了的浴缶,里头自有一股子桂花香气。当然,仕家女子们沐香汤,一般是用千步香或者九和香,非但透肌而香,常沐之,还能怯病提神。
如玉在陈家村时唯能收些八月的桂花,经年而沐,身上自然一股桂花香气。她当初因惧怕张诚而对各类香产生了心瘾,闻香即呕,到如今除了桂花,余香皆不敢用。
张君沐在暖暖的香汤中,如玉便抱着他的头,细细替他揉搓洗净,冲着水。
他见了她,总要寻个去处。一只手往如玉脸上撩着水花儿,叫如玉打落,片刻又找了过去。
“是为了明儿过十五,皇上才放你出宫的?”如玉边揉边问。
张君一笑:“倒也不是。本来翰林学士就该三日一休沐,两个老的捉弄着不肯叫我回家,今儿皇上特此发了话,往后必得要我两日一休沐。所以,往后隔两日在宫里宿一宿即可,不必天天儿的。”
在宫里随侍御侧四十多天,他几乎未发过一言,未说过一句话。非但他在观察皇帝,皇帝其实也在观察他。至纯至性,这是归元帝在父亲张登面前给他的批语。这四个字,也许会成为他在将来的夺嫡之争中能明哲保身,能带整个永国府渡过凶险的法宝,他可得放在心头,时时惴磨。
他漫不经心问道:“明儿十五,你可想出去逛逛?”自打来京,他便一直记着要带她去趟那小小的五庄观,看看自己小时候呆过的地方,却一直没顾得上。
如玉取瓢替他冲着头,摇头道:“明儿不行。明儿一早,母亲要带着我们几个到开保寺去上香,听闻明天还有客来,晚上一家子开宴,大嫂有孕不过略坐坐,一应事儿都得我和香晚两个照应。”
张君哦了一声,忽而纵腰一个反扑,便将如玉反扑到了水。浴缶本就不大,两个人扑进去,水哗哗往外溢着。如玉连声啧啧弹着舌头,一边踢着张君转身往外爬。
两人湿嗒嗒滚到了床上,张君嘻皮笑脸的抓着,如玉哼哼唧唧求着饶,正闹着,便听窗外重重一声哼:“二少爷可回来了?”是扈妈妈的声音。
张君忽而一滞,捂上如玉的嘴道:“就说我不在。”
如玉拉开张君的手,披了件褙子下了床,笑嘻嘻撩帘出了卧房,在窗边问道:“妈妈大晚上的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