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在缓缓飘散,从地上升起,一直要流到天上去。
赵言佳按照教的手势摆出来,手却微微有些发颤。
她不信神佛。
她跪了下去。
没有“彭”的一声,垫子很软,膝盖很舒服。
她在还年轻的时候,其实也不信。但那个时候的她和所有普通人一样,信一信又怎么样呢,求个安心、从众、有点意思。
于是她在燕京有着许愿井的街上,左顾右盼,丢下了一枚硬币。
那个许愿井很灵的,大家都这样说。
当时她心里说:求神保佑,赵言佳想要遇到她的真命天子。
大殿里,赵言佳在心里说:求佛祖保佑,韬韬要每天开开心心的……
扔下硬币,她等着,对着对面那个也扔下硬币的男人笑,忍不住偷偷地笑。
男人愣了一下,有管理员跑过来,他随即大胆地伸出手。
两只手牵在了一起,他们开始畅快地奔跑。
赵言佳一边跑一边笑,偷偷地笑,明媚地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麻木,笑得僵硬,笑得、哭暗了眼中的亮光。
赵言佳还记得离家出走那天,还记得嘶喊着生下林行韬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你要靠自己。
她告诉自己:满天神佛!不会去理会一个满脑子男人与恋爱的傻瓜少女!也不会去理会一个遭受男人欺骗!自怨自艾的单亲妈妈!
可是……赵言佳想起自己以前,在林行韬很小的时候,带着他回了燕京的家里。她是那样地激动和愤怒,表现出来却是冷冰冰的话语:“现在要靠你自己争取了。”
她在对儿子说,也在对自己说。
年轻时是那样地执拗与激愤。
她不知多少次下班、累极了,倒在出租屋的沙发上,什么也不想做,发呆。
她表现得像一个不依靠任何人的女强人,她做到了自己口中的自立,自强,自尊,自爱,但她这个时候真的会眼眶发酸——值得吗?
这难道不是在感动自己吗,我真的不是在赌气吗?
等等,我是在动摇吗?
她看到年幼的儿子从房间里走出来,啪嗒啪嗒,鞋子踩在地板上,对她说:“妈妈,回房间睡,会感冒的。”
是啊,会感冒的。赵言佳对生病的林行韬说过:“感冒就要多喝热水,韬韬,妈妈去烧开水,你等会要全部喝掉哦。”
林行韬说:“好。”
赵言佳说:“好,妈妈回房间睡,韬韬也回去睡觉。”
小时候的林行韬太懂事太乖了。
那么,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在宴会上,韬韬是怎么回答她的?
赵言佳在垫子上,伏下身。
她现在弯折膝盖,跪在垫子上,就像未婚先孕时跪在父亲脚边,说自己不打胎,说自己要和林恣怀结婚,说自己的孩子不能是私生子。
“爸!他没有爸爸,不能没有妈妈啊!”
“爸!他不能什么也没有啊!”
——林行韬说:“妈妈,我会考上清华北大的。”
他这样说。
他根本不懂,那里,那时,所有的人,不会有人在乎你会不会考上清华北大。
他们同龄一辈的孩子,又有几个会参加高考。
当他为了高考将最喜欢的篮球扔到箱子里,当他为了高考愈来愈没有笑容,他问:“妈妈,过去几年有超过500名华裔学生在国外自杀,他们都是常春藤的——为什么,他们明明过得很好。”
因为绝不多数人并不会像他们一样,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
站得更高,才发现自己原来,太低。
香烟渺渺。
赵言佳恍惚间见到烟雾从天际汹涌而下。
“求佛祖保佑他得偿所愿。”
虔诚而拜。
她从垫子上起身,将功德钱投入箱子,用勺子盛水浇在童子瓷器上,她买了许多印着“金榜题名”、“鱼跃龙门”的卡片,写上林行韬的名字,准备将卡片都挂在林行韬先前停留观看的树枝上。
她站在先前林行韬一直站着的位置上,缓缓地回头。或是祈求家宅平安、或是祈求财运亨通、或是祈求生子多福的人们,他们就跪在那里,而她自己,其实也不过是天底下的一个普通人、一位普通的母亲,罢了。
——
在大概三年后,赵言佳做了一个梦。
她没有梦到多年前的寺庙,而是梦到了一个道观。
凤彩拥出三尊地,龙势生成一洞天,帘子上这样写。
她看到林行韬——格外年轻的林行韬与一个白胡子的老人站在一起,他们面对着一尊破败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