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什么呢,总归今日逃不脱一死,最后不过是归于一捧尘土,避与不避无甚差别。勾心斗角了十几年,他倦了也累了,从此安眠没什么不好。
赵太后话音刚落,便似乎有几人踏入了殿内,祁云晏低垂下眼睫,等待着执法太监前来,然而——
“儿臣给母后请安。”
低柔清越的嗓音,笑吟吟的语气,熟悉温和的声音,就这样漫不经心地穿破这空荡冷寂的大殿,清晰无比地传到耳边。
明黄色的曳撒撩起一连串弧度,在耳旁荡起又落下,悠悠然如云卷云舒。
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却乍然间听到她的声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却正撞上她轻轻瞥来的一眼。
他微微一怔,有点儿不敢置信,但她却神态从容,甚至朝自己眨了眨右眼,那长而带媚的凤眸中笑意流转,有安抚,也有促狭。
明明可以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她却偏偏插了进来;明明大殿之上氛围凝重,她却在赵太后面前堂而皇之地做这样的动作。祁云晏有点儿看不懂这个年幼的帝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到赵太后跟前去,也没有站得远远的,而是在自己身侧站定,明明没有说一句话,却已是这样清楚地表明了立场。
祁云晏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眼脸低垂,长睫收敛,只是刚才那种空旷恍惚的冰冷之意却缓缓自四肢百骸褪去,仿佛重回人世。
在宫中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便是能袖手旁观不趁乱来踩一脚都是难得。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这位年轻的帝王都是在悬崖边拉了自己一把,他祁云晏虽不算好人,但这份恩,他记下了。
然而他刚刚低下头,就听得她含着笑意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语气熟稔而自然,“厂臣也在,倒是巧,朕上次问你讨的缅甸猫儿可有着落了?”
祁云晏怔了怔,知道这是她随意扯出的借口,虽不明白她这话背后的用意,但他仍是滴水不漏地附和道,“回皇上话,已经在宫外寻到了,只是——”
还未说完,就被她懒洋洋地打断了,“跪着做什么,起来回话。”
他抿了抿唇角,心中有些感激。自从坐上东厂督主的位置,便鲜少再行如此跪礼了,面上虽不显什么,但若说心中毫不在意那肯定是假的。
而在与这位年轻帝王又相处了一段时日后,祁云晏再想起这一幕,却是有了更深体会,除了感激之外,还多了一分佩服。单单是这一句话,便可看出她与赵太后御下手段的高低,不愧是先帝倾心培养的储君——赵太后只知道让人跪下以体现自身的威严,但她却懂得让底下人站起来,给予他们权势之时也给予尊严。
赵太后终其一生也没有明白,只有气短势缺的主子才会以身边人的卑微来体现自己的威严,而真正高贵的君主,她有足够宽阔的心胸允许底下人同染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