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十日固魂,不是没理由的。
“你等我十日,我陪你走完归家路。”衔苍轻声道。
小魔君进了小院,回身一瞧,见父亲背着颁玉回来,本想生气,忽而又想起自己之前的怀疑,便先忍了下去。
“仙子这是怎么了?又睡了?”
“单魄不稳,又连逢两次大战,她出手尚且把控不住度,狂收狂放,因而单魄易疲也在情理之中。”衔苍一脸心疼,极小心地将颁玉放在中央的桃花老树上。
“有劳树灵了。”衔苍微一颔首,树灵也不好装死,讷讷应了声,加足了劲疗养颁玉。
桃花繁茂,遮住了树中人。
衔苍目光流连片刻,敛了回去,看向手中的龙头拐杖,忽然笑了起来。
笑容灿烂,比那千年桃花还要艳丽。
小魔君浑身一抖,龙鳞差点被吓张开,忙拽着衔苍的衣袖问:“君父笑什么?无缘无故的……”
怪吓龙的。
衔苍指着拐杖上的龙头,问小魔君:“你不觉得这龙,长得很傻吗?”
小魔君:“?”
是有点傻,那龙头张着嘴,细看就像是在傻笑,憨头憨脑。
衔苍半握着拳,轻声一咳,平静下来后,他看着小魔君,说道:“真遗憾,你不知我心里有多开心。”
万年前,琼华性子还未被无情天道侵染,即便有神性压着,他也是能瞧出她藏在内心的那点活泼灵动。
琼华是上古四神之一,开天辟地的存在,后来四神中的三位陨落,无缘接近天道至尊,唯独琼华还在。
衔苍曾问过她,神是否知道自己的大限在何年?
琼华道:“只要不触无情天,自然是与天地同寿。”
可她也说过,天道对神的诱惑一直存在,无论如何,神都想参悟天道,成为新的天地,真正的执掌六界运转。
所以,她走上无情天道,衔苍并不惊讶。
她说情阻大道,因而抽离了情,他也理解。
说到底,他并不怨琼华,也不后悔琼华的决定。他知道,琼华神,并非人间传说的那样高高在上毫无温度,她有她的温柔,就如她抽离情之前赐予他的那一夜至情,赐予他的完满。
他信奉的,他爱的,从来都是琼华本身,她给他的一切,无论仙途也好,痛苦也罢,他都万分珍惜珍藏。
他是这世上真正理解她爱戴她的存在,也因如此,他颇感寂寞。
就算告诉辞吾,颁玉就是他的娘亲,辞吾也不会感受到他的快乐。
衔苍坐下固魂,平息心中魔气煞气的同时,于千刀万剐的蚀骨疼痛中,慢慢将这点欣喜放在心尖品尝。
小魔君无所事事,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继续雕琢着那尊神像上的衣带褶皱。
骨鞭盘在他腰间,软绵绵垂着鞭柄,呼呼大睡。
小魔君一边刻着雕像,一边想,若是事情顺利,不久之后,他就能见到母亲的真面,到时候,他该化一身什么样的衣裳出来呢?
小魔君转头看向衔苍。
“哼。”他轻嗤一声。
父亲真是好心机,让他穿着这身写满仙法口诀的破衣衫,他自己却一天一件换着穿,这红橙黄绿的,莫不是要把彩虹拽下来做彩衣迎母亲?
小魔君想,那我该如何表现,才能让母亲第一眼先看到我?
他想起父亲之前说的星飒,据说是母亲抛下的一把碎石,闪闪发亮,如同九天上的星宿。
“不如就拿它们做件珠衣,威风凛凛披在身上,再把龙鳞擦亮堂些,到那时,就算父亲披星戴月,也比不上我这身璀璨耀眼!”小魔君美滋滋想。
小魔君正在白日做梦,忽听天外传来一道声音,带着三重回响,飘飘渺渺。
“哪来的妖畜,竟敢污主神的神像!”
魔尊登时睁眼,抓起小魔君,将他甩到桃树丛中,啪啪打下十九层封印,抬头向天望去。
天边出现一宝莲仙座,宝莲上一散发仙君阖目而坐,双手合十放于身前,臂弯处架着一柄玉色长剑。
“吾乃静海仙君君迁子。”那仙君渐渐逼近,虽不张口,却能递出声音,在这王都天空中回响。
衔苍凝目看去,只识得那玉色长剑云间月,可这仙君,他却从未见过,眼生得很。
奇怪的是,虽然眼生,可这仙君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他却是熟悉的。
想了一想,衔苍暂且止住了化剑抵挡的念头,敛去周身的魔气,苍白着脸空手负后而立。
“你就是君迁子?”衔苍问道,“师出何门?师从何人?何处受戒?何人点化?仙府在哪?出身又在哪?”
宝莲落地,君迁子闭着细长的眼睛,声音也落了地。
“阁下的问题,也实在是太繁琐了。”君迁子挥袖,仙风灌袖,仙袍鼓风,散发飘动,着实一副得道仙尊的模样。
他伸出手指,轻轻在半空一点,身旁出现了白镜修那惨不忍睹的神像。
神像高大,蓦然出现,这小院中,衔苍为颁玉种的花草树木大半遭了殃,连地砖都被掀起。
神像落地带起的劲风碎砖飞袭向衔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