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林锦阳抬起手望着自己手背上被烟灰烫出的痕迹,数道陈旧的伤痕里,朱砂痣般泛红的一点极为显眼,指尖触及有些微刺痛。

他掐了烟,把被雨水打湿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夜色深重,黎明尚早,远方的天空仍是一片暗沉的微白。可他却没了睡意,只是沉默着靠在窗边,目光在阑珊夜色中游离。

漆黑的深夜,除了微弱的雨声,万籁俱静。

冰凉的水珠顺着老旧的屋檐淅沥下落,敲击在窗台上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吧嗒声。

重回十七岁,一切悲剧都还未发生,可那些锥心刺骨的疼痛却真实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反复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那天晚上,陆清竹又一次梦到了那场滔天的大火。

那张曾经让他无数次泪流满面至死不敢忘却的面孔,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扭曲灼烈的火光中。

他拼了命地奔跑,哭得声嘶力竭,却始终无法触及。

他在一片足以让他窒息的逼仄绝望中缓慢跪倒在地,刺目鲜艳的火舌伴随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喊染红阴晦天际,有殷红的血水燃着烈焰蔓延到他脚下。而他颤抖着双手,嘶哑的咽喉泣出绝望的呜咽。

这是深藏在陆清竹脑海中,最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记忆。

那场人为制造的火灾带走的,不仅是他以命深爱的少年,还有他陆清竹此生所有的欢愉和希望。

他无数次地假设,无数次地幻想,如果一切都能重新来过,如果一切都未曾发生,他会拼尽一切冲进那场炼狱般可怖的大火,哪怕那将是他生命的终点,他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救回那个他深爱的少年。

但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林锦阳的死,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夕阳如血的午后,他曾经带着多么剧烈的痛苦与绝望选择了死亡。

他深爱的人孤寂又冷漠,却又一颗温柔炙热的心。他说从他出生时起就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拥抱,可他从来都不知道,他是又多么想把他抱进怀中,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温度慰藉他生命中的伤痕。

陆清竹哭着醒了过来。

那场大火是他此生都无法摆脱的阴影,每次回忆都像是一场疼痛的再临。

他曾经熬过了无数次鞭打和欺凌,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生锈的铅笔刀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可就算这样,就算生活艰苦人生无望他都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

他想再多看那个人一眼,哪怕是瑟缩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他也想悄悄地触碰一次那人落下的光芒。

他爱得卑微又怯懦,却又孤注一掷地耗尽一生所有的孤勇。

可那场火灾,把一切都毁了。

心又开始疼了,像是有长满荆棘的藤蔓撕开血肉,一阵阵撕裂拉扯的剧痛。

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他躺在床上哭了多久,蜷缩在凌乱的床角紧紧捂住苍白的嘴唇,他哭得难以呼吸,却连一声求救的呼喊都不敢发出。

他带着满脸狼狈的泪水走到书桌前,抽屉里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药瓶已经空了。

他穷得就连最廉价的抗抑郁药物都无力负担,只能用反复割裂的疼痛让自己挣脱那些可怕的阴影。

他颤抖着双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起身踉跄地走到门前的穿衣镜前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睡衣。

像是逼迫着自己直面最不堪的耻辱,他转身望向镜子里映出的人影,瘦骨嶙峋的背脊,苍白到几近病态的皮肤上蜿蜒交错着无数密密麻麻的伤痕淤青,鲜红或是暗沉,往往都是前一道淤痕还没来得及愈合褪去就有新的伤痕覆盖。

十年的时间足够他习惯被施暴的痛楚,从一开始的剧痛到最后火烧般的麻木,新旧伤痕重叠在一起,左边苍白的皮肤烙印着鲜血淋漓的暴行,右边嶙峋的瘦骨纹刻着锥心刺骨的绝望。

陆清竹觉得自己好脏好恶心,背脊上的每一道伤都像一道抹不去的污渍,丑陋又可怕。

他拼了命地伸手擦拭,想要抹去那些证明他曾被施暴的痕迹,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是让背上的伤痕愈发明显,细密血痕顺着指尖蜿蜒。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无力地笑了,冰凉的眼泪顺着眼尾一滴滴落下,滴在地板上洇染开深色的水痕。

患有抑郁症的他,没有资格去爱任何人,就算重来一次,也一样。

就像这些伤痕无法褪去一样,他就连干干净净站在那个人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他越是爱那个人他就越是歉疚,因为他的爱肮脏污浊,里面掺杂着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除了会伤害他人一无是处。

这份几近自我牺牲的爱意,他只想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埋葬,永远不要被人察觉,更不要被提起,他会一直隐藏这份卑微的爱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沉默着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黎明,陆清竹看着窗外的天空逐渐亮起。

像是寒风中盛开的仙人掌收拢所有花朵,他收起所有逼仄痛苦的情愫,镜子中的人重新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像往常一样,起床做好早饭就出门去了学校。

坐在教室里翻看着手里崭新的课本,清晨的空气中隐约带着露水浅淡的香气。

林锦阳跟着教导主任经过教室的时候,身形纤瘦的少年低垂着双眸坐在窗边,指间握着一支笔似乎是在急匆匆地写着什么。

他离开帝都的时候,那个人给他做好了所有打算,包括钱和学校。那人答应给他安排一个锦绣前程,只希望他彻彻底底地离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家。

他默不作声地拒绝,无论是钱还是那个男人口口声声所说的补偿。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来到了这个位于南方的城市,孑然一身,举目无亲。

可眼前这个人,却让他莫名感受到熟悉。

【想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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