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谢怀安感到鸿曜拽着他头发的手一紧。
谢怀安不敢再乱动,头枕在木桶边缘特意安置的枕上,装作自己是一条已经腌入味的大白鱼。等了等,见没有危险就放松了下来,舒展身体,不时晃晃腿,撩起一点水花。
在宫里,侍女为谢怀安洗发时会用樨香煮出来的热汤,洗后梳浸泡过白芷、地骨皮、白檀香等药材的乌麻油,将一头长发养得香而润泽。
鸿曜今日除了玄机阁的方子洗浴时一切从简,此时拿煮好的稷谷潘汁浸着谢怀安的长发,用篦子细细梳理。
梳第一遍时鸿曜还算仔细,动作轻柔缓慢。
第二遍时鸿曜明显放快了速度,呼吸声变得明显。
第三遍时,谢怀安只觉得鸿曜在用随时有刺客破门而入的速度收拾着头发。
“今天先这样,布巾放在这里了,先生自己擦净吧。”
最后鸿曜丢进来一卷大浴巾,全程背对着谢怀安匆匆离去。
这又是怎么了?君心难测啊,啧啧啧。
谢怀安停止自己摸自己。
他刚才泡得太无聊了,浸在水里时感觉自己身上滑得不行,手感又细腻,忍不住摸了又掐,掐了又捏。
反正在鸿曜面前既不用装侍君也不用装世外高人,小动作可以多一点。
谢怀安抹干净头发,换了身寝袍溜达着走出浴室后,鸿曜已不在屋中。
床前拿砚台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鸿曜在院中练功,叫谢怀安等头发彻底干透后再睡,床旁的小几上还放了一杯温水。
被褥有两条,松松软软的有晾晒后的气味。
谢怀安心情很好地喝了水,趁着大床只属于自己,嚣张地打了个滚,翻腾两下后挑了一条小薄被,老实地在最靠床沿的地方窝成一团。
谢怀安以为他会很精神,然而刚沾上枕头就困了。
穿来异世没多久他换了好几个地方睡。在兰池宫时前途未知,睡得忐忑。在玄机阁时属于客人,兼之床板太硬睡得不香。
而在鸿曜身边时,不论是千秋殿还是这个无名小院,他虽然心里也紧张但睡觉从来不含糊。
就像他潜意识里觉得,在这世上睡在鸿曜身边是安全的。
鸿曜正在庭院里扎马步。
自十多年前,谢怀安将幽云堡的将军带过来给他当启蒙师父,他便每天抽出时间练基本功,不论风吹雨打从不间断。
鸿曜对身材的审美也来自谢怀安,这事也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早年鸿曜还不住在千秋殿。天师玩腻了培养酒肉皇帝的戏码,从幕后走到前台光明正大的代政。至于幼帝?在乎的老臣早已归隐,还留在朝中的没人会开口。
年幼的鸿曜被丢在废弃的马厩里,美名其曰体验民间疾苦。这地方臭气熏天,连最碎嘴的宫人都不想过来看热闹,更别提天圣教的圣子圣女。他每日就在里面收拾,饿极了出来找太监讨口剩馒头。
很快马厩干净许多,勉强成了能睡人的地方。鸿曜收拾杂草铺了席子,每日珍惜地打扫。
他不怕自然的脏,只是厌恶这座宫殿。
从盘旋的秃鹫、腐朽的禁卫、痴呆的太监,到他死在浊液和肚皮之间的爹,和那去甘露殿婉转求欢、最终浮肿着飘在玉液池上的异族亲娘,全都令人作呕。
他有一阵子嫌自己也恶心,恨不得将皮肉搓烂,身上到处都有自己弄出的伤。
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太久,就在鸿曜登基第二年,马厩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十六岁的谢怀安亮堂堂地蹲在深灰宫墙上,托着腮望着正在捶打衣服的鸿曜。
鸿曜恶狠狠地抬头,险些被白得发光的衣袍晃花了眼。
“你来错地方了,要杀天师,顺着房檐直走。”鸿曜握着木棍子,继续洗他的小短打。
谢怀安看了大半天,直到鸿曜要发作时笑着跳下墙。他身形轻盈,像一只漂亮的白鸟,笑起来满眼都是光。
谢怀安用一种神秘含蓄,想要吸引小孩注意力,又要展现自己有小秘密的口吻说道:
“我要是你,就不会现在洗衣裳,今晚、明天一直到后天,都会下雨。”
“你是谁,要找谁?”鸿曜躬起后背,攥紧棍子。
他想这人也太奇怪了,大晴天的怎么就要雨了呢,只有天师和神仙才敢这么说吧。
“我来看看当今皇帝,小娃娃,你是谁家的孩子?可以指个路吗?”
“我就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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