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或者不是信鸽,天书眼中亦不过都是鸟儿罢了。”天书神色自若地微笑,向礼嬷嬷递出手里的鸟粮。
“姑姑可要试试喂,这些鸟雀极亲人?”
听着天书唤她姑姑,礼嬷嬷倒也没有什么不悦,天书一向觉得唤她嬷嬷不合适,只唤她姑姑。
礼嬷嬷看着一只小小的雀儿站在天书手上,眼儿圆圆润润的,黑如乌珠,亲昵地蹭蹭天书的手,然后跳在他手心里吃食。
天书伸手温柔地抚摸它的小脑袋,整个人仿佛都拢在一层浅浅春日阳光里,他从来不是四大公子里容色最美的,但却是最温文尔雅的,那种与世无争的气息,让她一向平静的心湖莫名地起了一圈涟漪。
却不知何处来了一阵凉风吹过,天书似受不住一般,低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礼嬷嬷迟疑了片刻,端着燕窝走了过去,接过了天书手里的鸟粮,将燕窝搁在他手上,温声道:“虽然已经是春末了,但是公子的咳疾却一直不好,想还是和这些雀鸟太过亲近了,鸟羽有细绒,和柳絮一般,身子弱的人会受不得那些细绒飞羽的。”
天书接过她手里的燕窝,看着她笑了笑:“姑姑总是这般细致入微,天书省得了。”
礼嬷嬷笑了笑,扶着天书坐下。
她和天书因着常需要商议楼里的事儿,看法多相同,也算是挚友,早先看天书对四少似别有一番心思,她还忧心如何开解,但是这一年多,四少甚少出现,天书似也沉静了下去,那些心思看似也散了,省了她开导的功夫。
她看着天书一边用燕窝,便顺手取了鸟食喂雀鸟,同时也细细地打量雀鸟的种群,尤其是那些信鸽。
天书看着她的样子,仿佛不经意地问:“姑姑如何知道这些鸽子是信鸽。”
礼嬷嬷看了一会那些鸽子,发现不光是有信鸽,也有一些不是信鸽的,心中暗自思量,也许天书真的只是喜欢雀鸟罢了,她微微一笑:“信鸽的翎羽一向比寻常鸽子要长,而且身形线条也有所不同。”
说着,她顺手抱住一只飞上她手心啄食的小信鸽,展示给天书:“你看,它的头颈……。”
她唇边的笑容在看见那信鸽的腿之后,忽然僵住了。
天书看着她忽然不说话,只盯着鸽子看,他眼中微凉:“怎么了,姑姑?”
礼嬷嬷忽然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天书,四少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四少!”
天书看着她,微微颦眉,仿若不解:“姑姑,你这是魔怔了么,我何曾背叛四少。”
“你还要狡辩么,天书,我真是错看你了!”礼嬷嬷冷冷地道
天书挑眉看着她,神色波澜不惊:“姑姑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礼嬷嬷冷冷地看着他:“你自己看这信鸽的腿,虽然你将信鸽和寻常野鸽子一起混养,也取掉了它们脚上的信筒,但是你却没有留意到信鸽的腿一旦绑过信筒之后,它们腿上便会留下细微的浅色印子。”
天书落在信鸽的腿上,果然见信鸽的右腿有很细微的浅色痕迹,和左边的腿上颜色稍有差异。
他微微眯起眸子,没有说话,轻咳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潜伏在绿竹楼,向谁传递消息!”礼嬷嬷再次冷声责问,随后见天书似不太舒服,想起过去二人共事的情分,便软了些口气:“你若是实话实说,若是真有不得已,我会向四少禀报,但是……。”
她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身后有些不对,而地面上自己的身影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诡异的影子,按着距离看,也不知在她身后多久了!
礼嬷嬷心中一紧,抬脚就往边上跑,却还是来不及,一下子就别人捏住了肩头,随后脑后便感觉到一阵劲风,她只觉得自己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一下子跌倒在地。
她迷迷糊糊地看过去,隐约地看见原来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另外一道高挑的人影。
她努力地看过去,却因为逆光不太看得清楚那人的脸,直到……
天书抬起眼看向那人,淡淡地道:“天画,你出手未免过了点。”
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暗粉华衣男子,揉着手腕轻嗤一声:“怎么,你还心疼咱们的礼嬷嬷吗,她可是知道你的秘密?”
他容貌比天书要俊俏,悬鼻薄唇,只一双狐狸似的吊梢桃花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轻浮,少了天书的温雅出尘。
若说天书似绝壁空谷仙,那么他这一身粉色华衣衬托着他的容貌倒似一株桃花妖,或者说狐仙。
伏在地上的礼嬷嬷忍不住浑身一震,居然是天画,竟然连天画也……背叛了四少!
天画跨过礼嬷嬷走到天书面前,看了眼他碗里的燕窝,讥诮地道:“也难怪,礼嬷嬷一向对你照顾有加,可不同我们这几个。”
天书抬起眸子冷淡地看着他:“你来这里作甚?”
天画轻嗤一声,细长如狐的眸子微微挑:“原本是有些事儿要与你说,但是现在看来眼前的事儿比较要紧,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关着还是……。”
他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个手刀。
天书淡淡地道:“礼姑姑不能杀,她若是死在这里,你我都有麻烦。”
“你是怕麻烦,还是舍不得?”天画轻哼一声,忽然长腿一跨,径自面对天书跨坐在他的腿上,揽住天书的脖子,神色妩媚而亲昵地道:“若是天书你怕麻烦,便交给人家罢,人家玩过以后必定处理的好好的,一点儿痕迹不留。”
说着,他笑嘻嘻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嗯,说起来人家还没有弄过她这样一本正经的,一定是一件有趣的事儿。”
“姑姑不是你的那些客人,别用你那些恶心的手段加诸她身上。”天书冷冷地道,顺手将天画揽住自己的脖子的手扯了下来。
天画闻言,狐狸一般的狭眸里闪过一丝狞色,冷笑:“恶心的手段?能比她们这些贱人用在我们身上的手段恶心,我会的不都是她们教的么,只是我发扬光大了而已!”
“我说了,你不能动,你听不懂?”天书淡漠地看着他。
天画轻蔑地嗤了一声:“若我就是要动呢?”
说着,他梭然起身,五指成爪就朝倒在地上的女子抓了过去。
“天画,你不想要最后一颗解药了么?”天书却一点不着急,只冷淡地道。
天画身形顿时僵住,好一会才不甘不愿地收回手,盯着天书阴沉地道:“你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你若是不处理她,难不成留着向秋叶白或者藏剑阁的其他人告发我们?”
天书淡漠地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总归,你我也在藏剑阁呆不久了。”
天画一愣,脸上那种轻浮阴狠的神色瞬间消失,他看向天书:“你说什么?”
天书淡漠地起身道:“我是不打算在藏剑阁久待的,我有我要完成的事,你若是想呆在藏剑阁便呆着罢。”
天画看着他,忽然明白了,冷哼一声:“你这是要投奔那一位去了罢,你怎知他一定会给你好前程,何况你还是罪身,没有通关路引,你走的出上京方圆百里?”
“这你就不必多管了。”天书端着一碗燕窝走到礼嬷嬷身边,睨着在地上挣扎的礼嬷嬷片刻,忽然踩住她的裙子,让她不能再移动身体。
随后,他又对着身后的天画淡漠地道:“你我效忠之人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奉劝你一句,如今秋叶白已经对你我都生出疑心,否则这一年多,她不会几乎不来绿竹楼,你我几乎都没有从藏剑阁的人那里得到任何消息,所以你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迟早会被清算。”
天画沉吟了片刻,看着他冷笑道:“哼,过河拆桥,用得着我的鸽子,床上便也柔情似水,如今不用了,便翻脸不认人。”
“彼此,彼此。”天书冷淡地道:“不是我为你打掩护,你以为你能瞒着姑姑和那人暗通有无到今日,你我两不相欠,床笫之事,于你我这样的人而言,原不过就是一时欢愉罢了。”
“哼。”天画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哀色,随后抚着下巴,讥诮地道:“天书你一向是最‘安贫乐道’,最会劝慰人的,也是,不看开点儿,这绿竹楼日子也没法过,这破地儿我也受够了,把解药给我!”
说着,他就向天书伸出手。
天书随手扔给他一个锦囊,吩咐:“一日一颗,连服三日,你身上的毒就解了。”
随后,他半蹲了下去,看着一脸冷色的礼嬷嬷,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燕窝,一边道:“静萍,你我到底共事多年,你为人严谨公正,忠心事主,我视你为友,亦不愿为难你,你我曾经同道而行,但如今立场不同,也只好委屈你了。”
“呸……!”礼嬷嬷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勉力睁开眸子,轻蔑地唾了他一口。
“嘻嘻……你视人家为友人,人家却不领情呢。”天画送了一颗药进嘴里,幸灾乐祸地道。
天书并没有理会他的幸灾乐祸,只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燕窝,将碗一搁,随后抬袖在礼嬷嬷的脸上一挥。
礼嬷嬷瞬间只觉得鼻间一阵凉气,随后她便浑身没了气力,彻底陷入昏迷。
天书将她拦腰抱起向外而去,同时唤了声:“鹿儿。”
鹿儿立刻应声进门,看了眼天书怀里的礼嬷嬷,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一点意外,只对着天书道:“公子,您先到楼外等着,鹿儿去套马车,要紧的东西早就装好了。”
天书点点头,抱着怀里的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天书离开的背影,天画的狐狸桃花眼一眯,轻蔑地嗤了一声:“都是个薄情寡义的。”
虽然嘴里满是轻蔑,但是天画的神情却皆是淡漠,他看了看地面上正在啄食的鸟儿,便随手一挥:“过来!”
那些雀儿之类的也不知怎么便立刻扑棱棱地飞开来,而其中一只灰色红眼的鸽子这是一展翅膀便飞上了他的指尖。
他指尖微翘,抚着灰鸽子的羽毛,弯唇儿微笑:“小灰儿,这人还不如个畜生,你以后传信儿好好飞,别落进人的手里。”
他话音刚落,便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并着小厮恭敬的声音:“天书公子,礼嬷嬷在您这儿么?”
天画冷哼一声:“不在。”
门外的小厮一愣,他自然是认得这把声音的,怎么会是天画公子在天书公子的房间里?
他迟疑了片刻,便又隔着门问:“敢问天画公子,可见到礼嬷嬷,这儿有她的信儿。”
天画一顿,暗道,这个时候能给礼嬷嬷送信儿的,会不会是……秋叶白?
他便走过去直接把门一拉开,对着门口的小厮一笑,伸手就把他手里的信给拽了过来:“这信儿就搁我这里罢,礼嬷嬷一会子就回来了。”
那小厮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门就被天画‘砰’地一声甩上了,他彻底愣住了:“啊?”
他挠了挠头,有些迟疑,但想想,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还是转身离开了。
天画拿到信后,立刻拆开一看,那熟悉的字迹不是秋叶白又是谁的?
天画挑了挑眉,将信上的内容看完之后,他桃花狐狸眼里露出了一丝冰冷诡异的笑容。
随后,他立刻将信收入袖子里,又从腰上挂着的精巧雕花湘妃竹筒挂件里取了一张小纸,一只细细的笔来,坐在天书屋子里桌子前细细地在那张小纸条上写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天画捧着方才那只红眼灰鸽子回到露台上,将它往天空一抛,看着那信鸽远去,他笑吟吟地唱着艳曲一晃三摇地离了天书房间:“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
……*……*……*……*……*……
京城
西市附近的一处有些破旧的小酒馆里,传来一阵女人粗暴的叫骂声:“娘希匹的,你个死金毛猴子,敢把老娘的银子去嫖那些小娼妇,你就给老娘睡大街去!”
随后便是噼里啪啦的一阵盆子、罐子、菜叶子被砸出了门口,随着那些东西蹿出来一个极高的人影,他狼狈地躲开一把迎面飞来的菜刀之后,一边抱着自己被扔出来的包袱,一边忍不住嘟哝:“上帝,女人不能如此粗俗,淑女要温柔可爱!”
“苏女是谁,老艾,你又把你家掌柜胖婆娘给得罪了,还想着别的女人?”门口几个正在挠虱子的乞丐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眼底满是轻蔑。
“一个靠着胖寡妇养着,吃软饭的男人,啧,啧,也不知胖寡妇看上他什么了?”
“怕是那张奇怪的西域小白脸?”
“金毛猴子……哈哈哈!”
乞丐们肆无忌惮的嘲笑让艾维斯心头恼火,他一边拿掉自己头顶上的菜叶,一边狠狠地白了他们一眼,厉声道:“你们这些白痴……上帝不会宽恕你们的!”
但是他蹩脚的口音却只惹来更多的讥讽笑声,甚至威胁。
“个吃软饭,脾气还挺大?”
“要不要揍他?”
艾维斯闻言,涨红了脸,转身急匆匆地向巷子外走去。
他不是没有被乞丐们揍过的!
当初他就是在上元节的时候摆摊卖东西,得罪了地痞,被地痞手下的乞丐们恶狠狠地揍了一顿,倒在街头被酒馆的胖寡妇给捡回来的,他养好了伤,却没有一技之长,不得不暂时和老板娘做了情人。
好吧,他承认这有点不太光彩,不像一个女王骑士应该做的事儿。
但是……
艾维斯摸着自己鼻子,一边走,一边自嘲而颓丧地笑了笑,他早八百年就和这个词儿无缘了罢。
他沿着热闹的大街慢慢地走着,看着满街的人来人往,亦还有一些和他一样一看就不是中原人的人经过,但他们神色专注,皆是来往匆匆,没有人像他一样漫无目的的流浪在异国的街头。
他忽然有些茫然,自己应该去哪里呢?
他正在茫然之时,忽然被人推了下,正是愣神,便听见一阵马蹄喧嚣声匆匆而来。
身边的人群忽然开始推推挤挤地往大路两边散去,议论纷纷。
“哎,是司礼监厂卫过来,你快让开路!”
“那身衣服好威风,看风部的头儿大鼠可是和我喝过酒。”
“得,就往自己脸上贴金,老子还和他嫖过一个女人的咧。”
艾维斯听到司礼监三个字之后,忽然蓝眼珠子一亮,这不是上元的时候,那位漂亮有钱又大方的小姐提到的么?
一想到那一千两的银票,他立刻朝着那一骑厂卫挤了过去,一边挤一边嚷:“司礼监……那个我要找小……七,小七!”
那位小姐说了,他快饿死了就去司礼监找小七,找到小七,想必就有饭吃了!
身边的众人被他挤得骂骂咧咧的,艾维斯一点不理会只继续往前挤,眼看着快挤到了人群前了,却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艾维斯?”
艾维斯没想太多,随口道了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