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南疆行省已经很热,大片大片的芭蕉叶绿得似能滴水。
孟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等候在门前,半刻钟之后,大门方才‘吱呀’一声打开来。
孟获似已经习惯自家主子这般磨蹭,恭敬地微微站开了一点。
容貌秀美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门前,却不知为何竹楼外那炽烈的阳光却没有办法照进房内一般,一股子阴冷的气息飘荡出来,明明开着门,孟获却觉得房间里阴暗得让人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陈设。
一如站在他面前的苍白少女,她空洞的眼睛总让人不敢直视。
他总生出那样的眼睛似看不见这个人间的错觉。
“小池圣女。”孟获将手里的竹筒递给她。
小池伸手轻抚着那竹筒,却没有立刻接过,而是闭上了空洞的眼眸,嗅闻了一下自己触碰过的竹筒,轻声道:“有风自海上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漂洋过海,翻山越岭……是谁的死讯么?”
小池仿佛通灵预言一般的话语,让孟获打了个寒战,他微微颔首:“是,在北方的信鸽已经死了,被海鬼吞没了,尸骨无存。”
小池触碰着竹筒,却轻笑了起来:“可是他解脱了,不必再被他自己的执念和恶念束缚,死得其所,这是好事。”
孟获迟疑了一下,又继续道:“但是如果他死了,咱们在上京的消息来源便断了一脉,咱们好容易才得到这么个探子,另外那位是个狡诈的魔头,他的消息来源不可尽信。”
小池露出个近乎空洞的笑:“权力之上永远滋生着恶之花,叶白哥哥走的位置越高,便会有更多的人生出异心,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总会有新的人能为我们所用。”
“是。”孟获恭敬地应道:“那位秋督公想必很快就要到达粤东行省了。”
小池闻言,菱角红唇翘了起来,露出个几乎可以称之位甜美的笑容:“啊,等了那么久,叶白哥哥终于要到了么,他漂洋过海,翻越山岭可是为我而来呢。”
孟获闻言,沉默着不置一词。
小池眯起眸子看向天边炽烈的阳光,忽然颦眉嘟哝:“真是讨厌的太阳,种了那么多芭蕉树都挡不住它的刺眼光和鬼狱一般的热。”
随后,她一转身就要进屋甩上门,但似又想起什么,她转头看向孟获,微微一笑:“差点忘了你还在门外,进来罢!”
说着她向孟获伸出了手,呈现出一种诡异。
孟获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苍白柔荑,他眼角的肌肉微微一抽,还是握住她的手走进了那晦暗阴冷的房间。
……*……*……*……*……
远远的地平线浮现出城镇起伏的灰色轮廓、
站在瞭望塔上黑龙号的二副扁鱼头眼睛从单筒瞭望镜前移开,低下头,努力地对着甲板上挥动着手臂:“看到地平线了,准备调整主帆,收起副帆!”
底下的几个裸露着上半身壮实肌肉的士兵们迅速地拉扯起了风帆的绳子,喉咙里冒出一声吼:“嘿哟!”
大风渐停,风帆收起,海浪渐渐趋于平静。
粤东行省,抵达。
宁秋手上一震,一只漂亮的信鸽扑棱棱地从她纤白的手腕上飞了出去。
秋叶白手在额上搭着凉棚,看着那鸽子飞走,她轻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比咱们想的要早了不少。”
双白的目光从那些兴奋的士兵们身上收回,也落向远处渐渐能以肉眼视线看见的灰色地平线,松快地一笑:“时间不长,但是再在船上呆着,只怕是走路都不稳了。”
他们这些北方人,初次出海就没有人能不吐的,连着殿下那般修为的人都忍不住吐了两回,服了仁丹才好些。
“快靠岸了,染军师醒了么?”秋叶白想起来百里初来,她起的时候他还在睡,她和大伙都忙了一上午,这会子都晌午了,还不见他人影。
双白闻言,脸上也浮现出纳闷的神色来:“按理说殿下每晚都睡得颇早,这会子也该醒来用午膳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殿下叫不醒,难不成殿下的睡眠时辰又变了?”
她闻言,身形微微一僵,轻咳了一声:“谁知道呢。”
她转过脸看向远方,脑子里却闪过昨夜的情形,两人斗棋,斗着斗着就斗歪了,她输的全身上下只剩一件亵裤,他身上倒是还算齐整,眼睛发绿地不肯睡,硬是与她厮磨了半宿,才罢休。
难不成是因为‘精力’太过耗损了?
秋叶白心中有点惴惴,决定自己个回去看看百里初到底醒来了没有。
若是一会子要用担架将他抬下去,那真真是糗事儿一桩。
进了舱房,果然床上的人影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坐在床边正打算唤他,却见他侧了下身子,露出安静的睡颜。
细微的光线在他五官上烙印下浅浅的阴影。
纤长的睫羽覆盖在他略嫌苍白的脸庞之上一缕长发掠过他的脸颊。
若非他精致笔直的鼻尖微微翕动,安静得似玉雕一般,真真的睡美人。
秋叶白看得有些怔然,他睡着的时候让她分不出他是阿泽还是阿初。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这样的百里初,或者说这时候的也许才是百里初泽,别有一种安静宁和的气息,让她的心只这么看着便觉得温然而淡定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大人,要靠岸了!”
她方才如梦初醒,顺手拨开窗帘,方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靠岸。
她才发现自己竟然看着百里初的睡颜发呆了两刻钟。
“怎么,到岸了?”
此时,她的身后忽然响起百里初带初醒微喑的声音。
她转回头,正巧见着他魅眸正看向窗外,不见一点惺忪之意,仿佛他已经清醒许久了一般。
秋叶白温然笑了笑,低头在他眼睫上轻印下一个柔软的印记:“嗯,到了,起来罢。”
百里初似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顿时愣了楞。
她见他一副怔然的模样,便挑了挑眉:“怎么了,睡傻了?”
她难得这般有空又似温柔妻子一般地叫他起床,他是太感动么?
“小白……。”百里初有些迟疑。
秋叶白微笑:“怎么?”
“你吃了什么东西,中毒了么?”百里初微微媲眉。
秋叶白:“滚!”
……*……*……*……*……
粤东行省
东州郡
“参见秋监军!”
一名的三品虎卫将军打扮的中年武将并着几名校尉和两名幕僚模样的之人。
秋叶白领着司礼监众人早已换上了飞鱼服,款步下船,站定之后,她目光掠过那些骑兵,随后停在那中年将军的脸上,她抬起手,亦是行抱拳礼:“诸位将士辛苦,不必多礼。”
一边冷眼旁观的百里初微微抿了精致的唇角,留意到这些军人虽然嘴上恭敬,但是却没有任何要下马的动作,这不是对待上官应当有的礼节。
韩忠看着马下的那年轻人,他细长的眼睛里闪过精光。
有些人即使抬头仰视他人,也会让人觉得他在与你平视,丝毫不见气弱,譬如眼前这个年轻的一品大员,司礼监首座——秋督公,这一次大军南征的监军。
韩忠看着她片刻,唇角弯起客气的笑来:“末将龙卫一军都统韩忠,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劳,剩下卸载粮草之事就交给末将安排,粤东都督府已经准备好了大人栖所,为大人接风。”
说罢,他示意龙卫们将马车牵了过来。
秋叶白闻言,微微颔首:“好,那就有劳韩都统了。”
总归这些粮草是给龙卫送的,要怎么处理也随他们。
秋叶白转身示意司礼监众人将行李送上韩忠带来的那些马车之上。
黑龙看着众人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迟疑着领了黑龙号上的大副、二副走到了秋叶白面前,独眼里闪过不安的光芒,还是咬牙道:“大人,我们想……。”
“你们想回到海上去,是么?”秋叶白看着他,淡淡一笑。
黑龙一愣,随后大力地点头,声音里有了试探和哀求的份上:“您能把黑龙号赐还给我们么,看在咱们这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他虽然自认为和秋叶白有生死之交,他们甚至还同台饮酒,但是如今到了陆上,他才瞬间想起自己还是海盗的身份,怎么可能还跟着秋叶白混。
尤其是秋叶白的身份却还是个抓贼的大官!
官匪殊途。
秋叶白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掠到他身边那些大副和二副们惴惴不安的面孔之上,随后微微一笑:“盗亦有道,你们做得很好,不但黑龙号可以还给你,我还会兑现给你们的承诺,给你们应有的报酬,但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
秋叶白的慷慨与大方瞬间让黑龙号的海盗们都激动了起来。
黑龙更是强行压抑着激动,点头如捣蒜:“什么都可以,大人只管说。”
秋叶白看了一眼艾维斯,艾维斯便会意地立刻走了过来。
她看着黑龙微笑:“艾维斯和海王赠送的两艘船都交到你的手上,黑龙,你是一个出色的船长,我希望你能和艾维斯一起替我训练一支不输给海王手下既能出航,又能迎战的船队。”
黑龙一愣,再看向艾维斯,却见他对自己眨了下眼,黑龙心中忽然有了底,立刻摸着脑门,嘿嘿一笑,痛快地道:“没问题。大人放心!”
他顿了顿,对着秋叶白正色道:“大人,你像江湖人,不像那些当官的,黑龙我认你这个兄弟,你信我,我就会给你把这事儿办成,哪天你要不想在这官场上混了,来找兄弟我!”
秋叶白看着他,顿了顿,笑容清冽而爽朗:“好。”
黑龙笑了,随后看向艾维斯,一拍他肩头:“兄弟咱们又在一起了!”
……
远处的韩忠目光从一代代正被从船舱上运下来的米粮上移开。停在了一身司礼监白色华丽飞鱼服的秋叶白身上,尤其是韩忠的目光无意地掠过她身后的那些大船,最后停在了三艘海盗船之上,不禁怔了怔。
天极帝国的海盗是出了名的凶狠,此人竟然收服了海盗么?
他身边的青衣幕僚见状,低声问:“都统,秋叶白此人在朝廷之中名声并不太好,一向以善于钻营、手段狠辣闻名……。”
“不管在朝廷是什么名声,监军大人都只需要住在都督府等候大军凯旋即可,只要不插手军务都与咱们无关。”韩忠微微一笑。
“若是他手想伸进龙卫里呢?”幕僚迟疑了一会,还是道:“若是还像以前那个五皇子派来的监军一样……。”
韩忠一抬手,笑容依旧,只是异常冰冷:“那就照着老例处理就是了。”
龙卫众人唇边都亦都浮现出意味不明的莫测笑容来。
百里初目光幽凉地停在他们身上,微微眯起了眸子。
……*……*……*……*……*……
粤东行省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