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好狗不挡道!”
原本以双白的武艺,他不该被人撞上的,但是他的心思全部都在云姬的身上,而且那道红影虽然看似没有什么功夫,但是速度快得像山里的动物,一头撞了上来,让他避之不及。
那红影撞了他之后,身上头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她懊恼地骂了一句之后,也不顾去看那无辜被她撞上的人,只立刻蹲下身子一边懊恼地咒骂,一边捡落了满地的头上珠玉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瓶子往胸口里塞。
“该死,该死,大半夜的站在走廊上装什么鬼,该死,该死……的混蛋,男人都是该死、该死的混蛋……混蛋。”
双白抚了抚自己被撞痛的胳膊,原本他并不是计较之人,而且撞上自己的是女子,但却又听她这般口出恶言,顿时妙目里闪过冷意。
九簪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药瓶子竟然摔破了,原本满心的委屈和伤心这回全忍耐不住,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咬着嘴唇喃喃地骂着,好将眼中的泪水给逼回去。
她好容易胡乱地将地上的东西全部塞在胸口里后,起身就要继续飞奔离开,却不想面前那人她往左边走,他就往左边挡,她往右边走,他就往右边挡。
九簪顿时勃然大怒,低着头伸手就去摸自己不离身的鞭子,劈头盖脸地往面前的人身上抽,她的眼泪快掉出来了,她要赶紧躲起来,不要被人看见自己这种狼狈的样子。
双白原也只想让面前的女子道歉就算了,却见她忽然伸手抽出鞭子就往自己身上招呼,他心中顿时恼了,直接抬手就干净利落地往她手腕上一捏。
九簪只觉得自己的手上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痛叫了一声:“啊!”
她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同时下意识地抬起头看恨恨地瞪着眼前的人:“哪里来的混蛋,敢动本公主!”
双白亦同时冷声道:“哪里来的刁蛮女子,这般粗鲁无礼!”
却不想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齐齐打了个照面!
九簪正是泪眼朦胧的时候,还没有看清楚面前的人,但是双白却已经看将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将她的泪水看在眼里。
他愣了愣:“是你?”
那天遇见的那只苗家的小鼯鼠。
九簪脑子一片浑浑僵僵的,好一会才看清楚面前之人似有些眼熟,但是她此刻心里、眼里根本容不得其他人,只哼哼唧唧地道:“痛……痛……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双白见她满脸是泪,把脸上的胭脂都糊了一脸,只两只水洗一般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自己,看起来异常的……滑稽。
但她偏生满脸仿佛伤心欲绝的样子,让双白不禁有些疑惑,他是刻意用力了点,有意让她吃痛,但是也不至于痛成这副模样罢?
难不成他用力过度折断了她的手腕?
双白迟疑片刻,松了手,却不想九簪忽然一转身,又飞也似地跑了,不忘留下一句恶狠狠的话来:“你给本公主记着!”
双白看着那道红影奔跑起来轻盈敏捷,三钻两下就消失了,速度快得似脚不沾地,只留下一条红色的拖尾,像一条红色的尾巴,但是对方明显就没有轻功,他忍不住挑眉看看一轮幽幽圆月又看看附近黑黝黝的花园,轻声低喃:“这是山里的……鼯鼠成精了?”
今儿过来偷吃酒宴么?
他摇摇头,转脸看向云姬所在之处,却不由一僵,原来远处竹林边云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竹林,仿佛一切不过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那里从来不曾站过一个伤心的女子。
他轻叹了一声,到底是少年伙伴,他还是希望云姬能早日醒悟过来,不再如此的……伤心。
他垂下眸子,唇角弯起一丝黯淡的笑容。
双白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地上落了一朵珠玉琳琅的嫣红绢花还有一两个小瓶子。
他便捡了起来,先是看了看那珠玉绢花,只觉得样式不像中原的,但是又异常的眼熟,他想了想,又打开了那两个小瓶子,各用手在瓶口轻扇了下,闻了闻。
随后他一颦眉,这瓶子……一个是一种烈性的迷药,一种是毒药。
那只鼯鼠精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还穿了一身红……
一身红?!
他忽然抬头看向柱子上贴着艳丽的红色双喜字,心中暗自道——
这样的日子,还有谁会一身大红?
再加上他方才看见那只凶悍的小鼯鼠精那满身珠玉,不是新娘的装扮,又什么?
双白看着手上的绢花,他想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了。
姑娘赠之以鲜花,男子附之以珠玉银饰,新婚之时戴于发鬓。
这是苗人婚礼中新郎官送给新娘的礼物,有花好月圆之意。
难不成那只小鼯鼠精是今天婚礼的主角——九簪公主?
但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双白看着手中的药瓶,眯起眸子,足尖一点,运气向九簪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
九簪跑了一会,原是想回到自己楼里的,却发现不管是自己的小楼还是旁边九翠的小楼全部都灯火通明,还有不少汉人士兵走来走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扎眼的红衫,竟没有地方能够更换,她只得一咬牙,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反身就朝新房处再次奔了回去。
果然,因为新郎官还在外头喝酒,这边新房反而人不多。
她看着那些殷红的红绸和喜字,只觉得心中更痛,她四处看了看,寻了一个新房边上专门放置贺礼的小房间钻了进去。
这个时候,客人都齐了,所有的礼物都暂时堆在这里,只等着第二日再收拾。
所以不会有什么人再过来打扰。
她一进房间,便坐在一只送来做礼物的华丽大铜鼓上,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月光,想着今天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想着阿奎哥说的那些话——
“小姐,坐在这里,一会子新郎就要来了。”身边伺候的老嬷嬷看着自己照顾的小姑娘如今一身红衣,满头珠翠下的小脸看起来异常的美艳,忍不住笑了起来。
九簪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小袋子,听话地坐在了床上,她抬头看着那窗上硕大的喜字,忍不住冷冷颦眉:“阿古嬷嬷,为什么咱们苗人成亲要学汉人那一套,把那讨厌的字扯下来!”
明明他们就该围着篝火跳舞才是,为什么她要坐在这个冷冷清清的房间里?
阿古嬷嬷立刻紧张地走到窗边左右看看,方才转身回来,伸手轻抚九簪的秀发,轻叹了一声:“小姐啊,有些话可是说不得,咱们可是才放出来啊,特别是大王身上的伤不轻。”
这些喜事用具,全部都是帝国八皇子着人送来的,他们不用也得用,根本不能拒绝。
“何况就算不是八皇子送来的这些东西,咱们苗人现在在城里居住的,也有不少人将苗汉的婚仪都混着用,或者直接用汉人婚仪呢。”阿古嬷嬷温柔地宽慰自己带大的小姑娘。
九簪沉默了许久,她虽然性子活泛了些,但是并不蠢,她知道什么他们面临的处境,只是……
她忽然轻声道:“嬷嬷,我不喜欢这个样子。”
阿古嬷嬷只以为她是憎恶汉人的婚仪,便哄劝道:“等着汉人走了,咱们回七十二峒重新办一次就是了。”
“不。”九簪忽然抬起头看着阿古嬷嬷,眼神坚定:“我不想嫁给阿奎哥哥。”
“什么……你……小姐你是疯了,谁都知道你喜欢阿奎那么多年!”阿古嬷嬷错愕地看着九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九簪看着她,轻声道:“没错,我喜欢阿奎哥哥,但是我不能嫁给他,也不想嫁给他呢,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阿古嬷嬷看着九簪,眼底闪过不忍,阿奎从小订婚的对象一直是九翠,所有人都知道。
她迟疑了片刻,轻叹了一声,再次伸出干枯的手轻抚她的发丝:“别想那么多了,以后就会好了。”
“会好么?”九簪唇角弯起讥讽的笑容,眼神有些茫然:“我一直以为我们苗人比汉人好多了,我们女子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不用像汉人那样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女都能成夫妻在,只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现在……我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姐……。”阿古嬷嬷苦笑着,不知怎么安慰九簪。
苗人是山中的民族,自由如穿梭林间的狼。
但是当苗人也开始像汉人那样争权夺利,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和汉人确实没有区别。
九簪垂下脸,忽然道:“阿古嬷嬷,我想见见阿奎哥哥。”
阿古嬷嬷心疼她的闷闷不乐,便点头道:“好,我想法子让阿奎在门外和你说上几句话。”
随后,阿古嬷嬷便转身离开了新房的小楼。
九簪则是默默地将胸口里的荷包拿出来,倒出来一堆小小的龙眼大小的瓶子,她取了一个出来,拿在手中愣愣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门外传来迟疑的脚步声和男子的声音,才让她清醒过来。
“九簪?”
九簪听着那声音,先是眼眸一亮,看向投在窗子上的人影:“阿奎哥?”
“嗯,你叫我来什么事情,我在前面还有很多事。”阿奎神色淡漠地隔着门问。
听着他冷淡的声音,九簪愣了,随后苦笑了一下,起身走到门边,看着男子的轮廓,低声道“阿奎哥哥,你一直喜欢的人是九翠姐姐罢?”
“九簪,你不要无理取闹,今天已经是咱们的大婚日了,你还要怎么样?”阿奎有些不耐烦地道。
我还要怎么样?
我让你那么厌烦么?
九簪轻笑了起来,声音涩然而坚定:“我不想怎么样,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一句你真心喜欢的人是谁,你如果不说实话,我就能让这个婚礼结不成!”
阿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恼火之色,隔着门压低了声音:“九簪,你任性也别太过分……。”
“你说不说!”九簪冷冷地打断他。
阿奎仿佛忍耐不了一般,英气的眉眼里闪过压抑长久的怒火,他握拳狠狠一锤在门上:“对,我喜欢的人就是九翠,她温柔善良识大体,就像七十二峒春日里开的山兰花,我想娶她做新娘的念头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以前、现在、以后,我的心里真正的新娘只有她,永远都只有她,我从来没有想过娶你,你听明白了没有!”
他一口气说完,不停地喘着气,仿佛这句压抑在心底多年的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门内鸦雀无声。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看向大门想要说什么:“九簪,我不是想要……。”
伤害你。
但是这三个字他还没有说,就听见门内响起女子平静到冷淡的声音:“我听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九簪?”阿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担忧,这个丫头自幼任性,这会子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罢?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
“你走吧,我不会惹事儿的。”九簪平静的声音再次在门后响起。
阿奎有些迟疑,但是见天色已经不早,便还是点点头:“好,晚上婚礼之后我会来找你。”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房门内的少女已经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
九簪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九翠温柔含笑的声音,她才陡然清醒过来。
“九簪,你在吗,姐姐给你送晚膳来了。”
九簪立刻起身,在床边水盆里胡乱地洗了一把脸,然后去开门。
“你还好么?”九翠一看面前的女子满脸浮肿的模样,满眼红肿,便知道她哭过了,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担忧地看着她。
“我还好,没有事,只是……出嫁了,有点心乱。”九簪勉力笑了笑。
九翠虽然不信她的话,但是见她不愿意说,便暗中决定一会子问问阿古嬷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是她脸上还是笑颜温柔:“好了,不要多想了,快坐下用点东西罢。”
九簪点点头,和九翠一起坐了下来,她看着九翠送来的食物有不少都是熟悉的苗疆菜色,便微微抿了抿唇:“姐姐还记得我喜欢的口味?”
九翠含笑伸手替她将长发拨到耳朵后:“当然,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汉人卖的糖蜜果子。”
九簪看着她,眼底闪过异样的光:“姐姐,你真的要跟着汉人去上京么,能不能不去?”
九翠摇摇头,轻叹了一声:“当然不行,看着你嫁人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九簪沉默下去,只埋头吃起了东西。
九翠看着房间里一片红色,又看了看九簪身上的红色嫁衣,只觉得心头酸苦,但想想如果九簪能代替她陪在爹娘身边和阿奎身边,她也没有什么太遗憾的了。
“小簪子,你嫁人了,也是大姑娘了,以后陪在爹娘身边,不可以那么任性了……。”
她陪在九簪身边,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轻声絮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