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界打嘴仗的时候, 齐涉江其实在拍摄空隙,一得空就牺牲休息时间,上孟家,陪着孟老爷子。
孟老爷子这个年纪了, 喜欢回忆过去,但是能和他聊过去的人,实在不多了。
齐涉江来了, 孟老爷子却很喜欢,可惜医生不太赞同他和齐涉江多聊过去,免得伤情。
老爷子便喜欢叫齐涉江使活儿,别管是使单的, 还是让孟静远给量一回, 又或者自己唱一个。
每每闭上眼睛,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师父、师兄都还在的光景。师哥发狠用功, 就是走在路上, 嘴里也没停过。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打个水、烧个炭,也在练嘴皮子, 顺活儿。
而他呢,不管是躺着睡觉, 站着练功, 最熟悉的就是师哥的声音。也是这么听着入的门, 大师兄就如同半师啊, 他上地听活,练好了后都是给师哥听一遍,再去师父面前使。
也正是这相处的时光,让孟老爷子愿意站出来耍一回流氓。
那些“反对派”服软后,和着许多相声界的同仁,来了孟家一回,这是要见证齐涉江补上仪式。
齐涉江老早就到了孟家,孟老爷子正闭着眼,听他说一段单口。
这样的场合,齐涉江的两个弟子莫声、齐乐阳当然也在场,他们都跟着孟静远一起在外面知客。
有打外边来,先在院门口和孟静远寒暄几句,孟静远要介绍,“这是我师叔的两位弟子。师弟,带客人到后头去。”
于是来客又和莫声、齐乐阳打个招呼。
原本这是孟家的好意,徒弟给师父干活是应该的,还能露个脸。
可他俩辈分也跟着高上去了啊,于是全程俩人都很惊恐。
“师叔好。”来一个叫师叔的,一看脸,知名相声演员某某。
“师弟好啊。”这是叫师弟的,客气得很,人家某年好像上过春晚。
“师爷。”这个辈分更低,名气是不如前两个,可是,好嘛,这他们校长的朋友啊,上学校讲过课……
之前已经知道自己辈分高了,也被孟静远吓过一回,但今天的场面太大了,来的人又多,可不又让他俩陷入了恐慌。
他俩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才平心静气,把客人带到后院去。这是老孟家的老宅子了,传统样式的四合院。
孟老爷子就是坐在门廊处的椅子上,齐涉江则在台阶下,院子里说他那段单口。今天他给老爷子说的是《宋公案》,这讲的是南宋法医鼻祖宋慈的故事,颇为惊险。
从前,也是齐涉江的拿手绝活之一,那时候百姓爱听这个,还有大户专门请去做堂会,也就是上人家里专门讲这个。
来了的人都不敢打搅,默默站在院子一角,垂手而立,也不敢找地儿乱坐。
能进来的,都是相声门有头有脸的艺人,不乏世家出身,齐涉江使的是什么,他们听一耳朵就知道。
“万古纲常担上肩,脊梁硬对皇天。人生芳秽有千载,世上荣枯无百年!”齐涉江先念的定场诗,念罢了,“啪”一下将醒木拍在桌上。
这首定场诗一念,在场的前辈表情各异,但内心所想的意思是差不多的。
好功力!
都是行家了,只听这几句话,气息连绵,气口好,齐涉江掌控自己声音的能力、张力,展露无遗。
闭着眼睛的孟老爷子更是浑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深深看着齐涉江。
……
随着人来的越来越多,时间差不多,齐涉江也收了口,停在一段处。
“开始吧。”孟老爷子轻声道。
将祖师爷牌位和师父牌位请出来,齐涉江要在这里磕头补上摆枝仪式。
他心底是有些哭笑不得的,自己拜自己啊,这算什么。
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只能认了,好歹还是拜的自己,实则为一人,让他认旁人可受不了。
相声门认的祖师爷是东方朔,这个不是收徒传代的那种开山祖师,而是相声艺人自认了这么一位幽默机智有口才,符合相声特点的古代名士做祖师爷。就像裁缝拜轩辕氏当祖师爷,或是李唐皇室认太上老君当祖上,借人家名儿。
齐涉江给祖师爷和自个儿行了礼。
礼成后,诸位见证人都鼓起掌来,无论之前是支持还是不支持,既然已经认了,就得拿出点大气来。
这时候,孟老爷子拿出一个盒子来,将盒子打开,露出一块颇有年头的红木醒木,上头雕着莲花纹,侧边上刻了四个字,曼倩遗风。
曼倩就是东方朔的号,曼倩遗风便是对相声艺人极大的夸奖。
在场人看到这醒木,尤其是孟家一系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睁大了一些。
这块醒木,是当年孟老爷子的师父行艺时,一位欣赏他艺术的大作家送的,老先生视若珍宝,那位大作家在华夏大名鼎鼎,是名留文学史的人物。
醒木后来传给了孟老爷子的师哥,也就是齐梦舟。再后来因为一些事故,大家分开,这块醒木留在了孟老爷子手里。
这么一块极有意义的醒木,很多人都认为,孟老爷子百年后,会传给孟家的掌舵人,最次也是传给得意弟子。
谁能想到,他竟在齐涉江摆枝这天,送给了齐涉江!
这一刻,所有人脑海里都闪过了许多念头与猜测。
说起来,孟老爷子的师哥能从师父手里拿到这块醒木,可见艺术水平,属于老先生的衣钵传人。要不是意外,上京、津、沪一闯,也该是声名大振。
后来孟老爷子这独苗,自然接任成了衣钵传人。
现在孟老爷子这么做,难道要把师门的传承又交回到师哥那一枝手里?!
要真这样,那可算是相声界的大事了!
“你再念一遍刚才那首定场诗,用这个。”孟老爷子说道。
齐涉江接过盒子,将醒木捏在手里,手指几乎发抖。
没错,是这块醒木,当年师父传给他,他轻易是不拿出来使的。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但上手一捏,就好像时间不曾流淌。
齐涉江难掩激动,捏着这块醒木,凝气念道:“万古纲常担上肩,脊梁铁硬对皇天。人生芳秽有千载,世上荣枯无百年!”
“啪”一下,一拍醒木,声音清越,质感和先前的极不一样。
孟老爷子吐了口气,满面欣慰,“这样,这样就一模一样了,你和师哥简直一模一样!”
他越听杰西使活儿,就越觉得岂止像是师哥一句句教出来的,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各人艺术风格不同,他和师哥同门,旁人能听出来二人渊源,但绝不像杰西这样。
你说他是处处模仿师父,却又透着自然,好像天生就是一样的思维,没有任何改变。
按理说,世上没有两片同样的叶子,也没有两个人使的活儿会分毫不差。可杰西就能如此,有些地方他使得比当年分别前师哥使的还要好,大体上却一致,叫他闭上眼睛,就能怀念师哥。
这首定场诗,他极喜欢,也很熟悉,这才忍不住拿出老物件,叫杰西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