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来一两天,是星城医科大学的大三学生。
“这个人八成的抑郁导致的睡眠障碍,另外两项是确认这个的。这种病人我见多了,我看一眼都知道他的状态,只说自己失眠,不说或者不知道自己抑郁,心理科那边有80%的病人也是往我们这边来回跑。”医生说,“真正的确诊过程中,永远都是跨学科综合的诊断过程,人体是最复杂的系统之一,涉及大脑神经内分泌等等的是最困难的,你以后就知道了。还有,你注意到没有,他说话时特意强调了一下‘不需要很大的剂量’,说明他潜意识里其实对这种状态有个预估,他怕我们会因为他有抑郁症而不给他开安眠药。越是有这种倾向,我们越不能给他开,很危险的。等他一会儿回来了,还是照常给他开抗抑郁药。”
凌晨医院人少一点,林水程半个小时之后就拿到了全部的检验结果单。
他坐在检验科外的长椅上,一样一样地看过去。
他本来专业是化学的,和不少制药公司也合作过,那些在平常人眼里看起来犹如天书的英文简写和计量单位、数值范围在他眼里完全透明。
片刻后,林水程站起身来往外走,不过他不是回到神经内科,而是走向扶手电梯。
凌晨五点,城市中的大部分人都还在沉睡的时间。
傅落银正在星大附近的家中浏览学生论坛;苏瑜抱着拖鞋在睡觉;拍卖行灯火通明,川流不息。神经内科的值班办公室里的实习医生打开门寻找,却没有看到刚刚那个好看的男生的影子。
林水程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检验报告单折起来,等到折了两次对折之后,他轻轻将它撕碎了,丢进了垃圾桶,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凌晨六点。
林水程打车来到拍卖行,浏览零散出售的茶具。
这家拍卖行是他搜索到的口碑最稳定的一家,林水程在官网上查到了几套茶具的图片信息,价格也属于散件中稍微低一点的,三五万就能拿下,他打算亲自过来看看。
林水程进店后,把保存好的官网信息图给店员看,他比较中意一套九头咏梅的紫砂壶,希望能够买下。
店员说了稍等之后没一会儿,店家一脸歉意地过来道了歉:“对不起先生,这套茶具今天已经被人买走了,官网信息没来得及更新,所以这套已经没有了,您要不要再看看别的?”
林水程没有拒绝,在店员带领下看了看其他几套茶具,但是都不太满意。
店员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这些当中,先生没有比较喜欢的吗?”
林水程指了指一套天青汝窑的茶具:“这一套很好看,不过我要送长辈,不太适合。”
这套汝窑的杯底展示上用工艺做出了水波一样的细纹字样,是个双喜字,是婚嫁礼品。
店长在旁边吸了一口气,随后笑道:“还真是巧了,我总感觉这场景发生过一次,刚刚那个买了九头咏梅的客人也指了这一套,说好看但是不太适合送过生日的长辈,真是太巧了。我记得是姓夏?您二位口味类似哈。”
店员挠头:“好像是。
林水程最终还是把那套天青汝窑茶具买了下来,他说:“以后弟弟结婚,大约可以送给他吧。”
七点整。
傅落银推门上班,把早餐留在了饭桌上;林水程回到家,给首长和小灰猫喂了粮食,揪着小灰猫滴了药。
他把手机放在床边,开了电磁炉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随后洗漱了一下,躺回床上。
这次他终于记得了一点梦里的片段,他梦见自己的家变成了灰色,整个冬桐市都灰蒙蒙的,仿佛被调上了无法磨灭的滤镜。
林水程推开门,看见院子里他的爷爷、父亲还有弟弟都在,他们三个人也是灰色的。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也是灰色的,不说话,他的名字叫楚时寒。
他们都很温柔地看着他,不说话,只是面容有点悲伤。
他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是他每往前一步,这院子里的人和事就离他远一步。后面画面就变了,这些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林望一脸凝重地穿戴着他的警服,林水程从小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要去执行紧急任务了。
林等在写作业;楚时寒坐在桌边看书。
林水程还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院子里,他的爷爷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嘴巴动着,像是在大声给他念诗,而他捧着小脑瓜蹲在他面前认真听。
他的爷爷是个侠客式的人,教书的,除了逼着他们练字以外,闲来无事还会提笔写几句三流诗句,他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把林水程培养成文学家——林水程显而易见更适合理工科;于是老爷子后来把主意打到了林等身上。
林水程问:“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梦里的他抬起头,只看见头顶开始下雪,雪花纷纷扬扬飘洒下来,落地全部变成了纸钱。冬桐市的葬礼开始了。
从这段梦境中醒来后,林水程觉得心脏狂跳,那种压抑的氛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上午九点半。
傅落银因为胃疼而放缓了讲话的语速,会议室的其他人抬眼认真听着,气氛沉寂无声。
首长窜进林水程怀里,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随后跳下床,从出租屋的宠物门底下钻了出去,开始了它今天的检视小弟的工作。
林水程爬起来打了一个电话:“喂,您好。我是林水程。”
对面显然还记得他,立刻说:“哦哦哦林先生您最近还好吗!还有空继续接项目吗?我们这几天正愁找不到人……”
每一个字,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出来,甚至写下来,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变得似是而非,仿佛世界在此刻给他上了一个屏障,把除了他以外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吵闹声。
林水程又开始剧烈耳鸣,他喘了几口气后,伸手压了压耳根,又在接踵而至的眩晕中,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尖,让疼痛把自己的神志唤醒。
“我想问问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之前帮贵公司合成的已上市药物方便再给我寄几盒吗,我想作为纪念保存一下,之前搬家不小心把样药弄丢了。这种非处方药我买不到,非常不好意思。”
对方立刻说:“这当然没有问题,您在星城吗?我们这就给您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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