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郎冷冰冰望着一株艳梅:“我说过的,那是最后一次任他冒犯我的女人,今日里他故意行动不轨,要寻她的麻烦,他不曾顾念我这个做哥哥的脸面,一而再再而三地觊觎我的女人羞辱我,凭甚叫我因着他是弟弟便姑息他,纵容他?”
苏氏一想到三儿子自来病弱,如今正在家庙受苦,便是心如刀绞,根本听不进薛二郎的话,只狠狠道:“好你个狼崽子,那是你兄弟你竟如此狠心冷情,我这便去放了他,看你能如何?”说着转身又疾步离去。
薛二郎看着苏氏离去,直觉这事儿没完,转头对福安吩咐道:“你安排几个得力的去清风苑,叫人好好盯着,有动静立刻来报。若是来不及,便叫好生照看着。”
第12章
苏氏强行进了家庙,叫人放了薛三郎,见着薛三郎脸颊红红一片,还以为是被薛二郎打的,谁料一问竟是顾家那祸害做的,愈发气恼起来。叫人送了薛三郎回玉堂居,又吩咐人去请郎中,喊来了三奶奶安氏细细嘱咐一番,打发她去照看儿子,自家才怒气冲冲回了房。
本就是越想越气,偏有人又来把莺儿受屈被罚,兰香阁后来那香艳的后续说给苏氏听,苏氏自然认定了那顾家的灵娘那就是个红颜祸水,是断不能留在薛府的,如今就这般折腾的叫两兄弟失了和睦,自家二儿子又跟得了失心疯一般爱她爱得不行,等着闵氏入了门儿,依着顾氏那行事儿,可不是要祸害得两口子不得亲密,后院儿里日日起火。如此家宅不稳,岂能兴盛发达?如此一想,便招了黄嬷嬷商量对策,二人一合计,便想出了一条毒计。
大兴二十五年二月十二,大吉,宜婚嫁。
自打那日从金丰园回去,天气便似撞了鬼一般下起了大雪。那雪当真是极大,扯棉撕絮一般大把大把的从天际飘落。没过两日,地上便积了厚厚的雪,可把苏氏愁得不行,只怕着成亲那日也是如此,却不知要如何迎客办席面。
府里的仆役使唤们也是愁得不行,眼见着要办喜事儿,这雪下的,每日里都要派了人专门清道铲雪,务必要家里条条道路皆通畅。这般如此,活计一下子重了不少,要知道以前只要几条主要通道保持无雪通畅便可,这下子可累坏了家里的杂役们,每日里冻得半死不活,手脚很快生出了冻疮,又疼又痒的,可是叫人难受。
好在那一日前夕雪竟住了,第二日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太阳高照,天朗气清。虽那太阳光仿佛裹了层冰一般凉兮兮的,可毕竟放了晴,薛府里的丫头婆子,小厮媳妇儿,个个儿是喜笑颜开,满面喜光。
薛家在荣阳县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贵大户,平日里结交的也都是富贵官宦人家,今日里薛家要办喜事儿,自然是宾客如云,热闹非凡。朱色大门儿大开,一身儿红色新郎喜服的薛二郎立在门前,身后跟着一串儿平素里玩儿的好的友伴儿,喜笑颜开地招呼着来往宾客。
这边儿敲锣打鼓吹拉弹唱的自是热闹非凡,清风苑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今日里宾客众多,薛府里的仆役本就不是很多,自然不够用,苏氏在外头临时雇用了一些,又叫各院儿里留下一个看门户的,其他的都出去帮忙干活儿。于是嫣翠留了下来,其余的包括红英和赵婆子也都被拉了出去。
顾扬灵自那一日回来便又烧了起来,几贴药下去,烧倒是退了,可人却是憔悴了许多,精气神儿也仿佛没了,整日里怏怏的,虽是没像着上一次那般绝食,可到底吃得少了,心思又重,没几日便把养起来的肉膘消磨了下去,瘦骨伶仃的,倒比之前更是娇弱了。
嫣翠捧了杯热茶塞在顾扬灵的手里,屋里烧着炭炉,倒是暖洋洋半丝凉意也无。顾扬灵靠着引枕坐在罗汉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茶,眼睛盯着梅花案几上瓷白云纹花瓶里的两枝寒梅,那眼神儿又呆又直。
嫣翠搬了绣墩在她侧边儿坐下,瞟了她几眼,道:“我暗地里扫听了,那回子事儿没人在底下嚼舌头,约莫知道的人少,二爷那里又下了令。”说着叹了气,道:“二爷是个硬脾性,那日说绑三爷便叫人绑了,若不是太太死命闯进了家庙,叫人放了三爷,三爷还不定在家庙里呆多久呢!姑娘是个明白的,这有时候真真是命不由人,这薛宅姑娘眼见着是走不脱了,我这里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姑娘便软和一些,我瞧着二爷那里分明是对姑娘有心的,莺儿那里那次说是要撵出去的,还是玉凤求了情,如今还禁着足,听说每日里还要跪地思过,还有那一日,二爷那般,那般……”
嫣翠红了张脸,吞吞吐吐了一会儿,“嗨”了一声:“反正二爷最后还不是顺了姑娘,也算是有心了。姑娘最终是要进二爷的房门儿,以后上头更是多了个奶奶,日子是总要过的,姑娘好歹宽宽心,过了那道坎儿,其实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顾扬灵没做声,把茶杯递给嫣翠,半晌才叹了气,道:“我心里明白,可这日子太难熬了,妻做妾便罢了,谁叫我孤苦无依的,没人依仗。可一想到以后若生了孩子,还要认别的女人做母亲,而我,只能被叫一句姨娘。想着以后便要熬油似的过日子,我这心里便难受得厉害。这原本不该是我要过的日子。”
外头遥遥的传来鞭炮燃放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实在热闹,屋里却是寂静悄悄,嫣翠同顾扬灵一同呆望着窗外出神,可能够看到的,只有光秃秃的月桂,还有那枝桠上落满了的晶莹剔透的白雪。
午间嫣翠去提食盒,厨房忙碌碌的,随便放了几样儿就塞给了嫣翠,嫣翠早间吩咐的养胃小菜根本没有,都是油腻腻的,把个嫣翠气得不行。最后还是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婆子来说了几句好话,到底今日里忙,嫣翠扁了扁嘴,提着食盒转了回去。
便有人在后头嚼舌头:“呸,也不知哪个牌位上的人物,还真当自己是根儿葱了,是盘儿菜了,今日里正经的奶奶便要过门儿了,都说新婚蜜里调油,若是这新奶奶笼络住了二爷,撒个娇,赌口气,不定会把那位发配到哪里呢!还在这傲呢!”
也有厚道的,劝道:“你也嘴里积点德儿,也是个苦命的,家里出了事儿,二奶奶也做不成,孤苦无依的,倒也可怜。”
有人推了那人一把,笑道:“苦命的人多了,我就苦命,不然也该是个做奶奶享福气的,如今还要在这里忙碌着给人做菜做饭,你瞧我这手,可粗糙的,想当年那也是滑溜溜儿跟青葱似的,你可心疼心疼我吧!”
……
嫣翠咬了咬唇儿,朝地上跺了几脚,转身离了厨房。
屋里头顾扬灵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见着嫣翠脸色不好,问她:“刚出去时还好好儿的,怎么转一转身便拉了一张脸?谁给你气受了?”
嫣翠眨眨眼,把那股子闷气咽下,眉开眼笑道:“哪有的事儿,来吃饭吧!”
坐到桌旁,见一桌子都是油腻大菜,还有一道她素来不用的红烧肉,顾扬灵一下便明白了,八成是厨房里今日忙碌,又见着新奶奶要过门儿,以为自己定是那新奶奶首要拔出的眼中钉,以后不定要过苦日子了,便故意给嫣翠难堪。
见嫣翠紧张兮兮地不停瞟她,顾扬灵不动声色地提起筷子,道:“就我们俩,一起吃吧!”米饭香软,就着几样儿还能入口的,倒也吃了个饱。
刚收拾了桌面,院外有人叩门儿。主仆俩对望了一眼,都觉得诧异。这时节前头正是忙碌,哪个会跑来这里?
嫣翠去开门儿,倒是吓了一跳,来的正是黄嬷嬷,还领着两个粗壮的婆子。
“嬷,嬷嬷安。”嫣翠心神不定地蹲礼。
黄嬷嬷仰着一张脸,冷漠地问道:“你家姑娘呢?”
“在屋里呢!”嫣翠让开路,黄嬷嬷领着两婆子走了进去,嫣翠闭上门,越发觉得可疑不安,忙跟了上去。进屋时候黄嬷嬷已经开始说话了。
“……太太想着要去坟头拜拜,可今日里二爷大喜,实在没空,又想着既是梅娘子托梦想要见姑娘,总归姑娘闲着无事,不如出一趟门儿,也是你为人女应尽的孝心。”
这话听着便叫人生疑,嫣翠撇撇嘴,八成是太太自己个儿心虚,才会做了这梦。可顾扬灵却想得更复杂,她瞥了两眼跟在黄嬷嬷身后的粗壮婆子,猜着这是苏氏忍不住要对自己下手了。
顾扬灵忍不住笑了,她打了苏氏心爱的儿子,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又因着自己回回顶撞她,依着她那狠毒凉薄的性子,能忍到这时候也是不容易了。想着往日她用着那碗养生汤残害自己的身子,把自己死死困在这清风苑里,死不死活不活的,这次犯了她的忌讳,只怕是死得更惨。猛地朝嫣翠喊道:“快跑,太太要害我。”
黄嬷嬷登时冷了脸,转过头指着嫣翠喝道:“抓住她。”
嫣翠本就站在门口,被顾扬灵的喊声惊了一跳,就发现有个婆子要来抓自己,转身就往外头奔去,嘴里连连惨叫。可惜虽是腿脚灵便,那婆子却是从栏杆上一跃而起,走了捷径,嫣翠没跑到大门口便被抓了回去。屋里头顾扬灵被制服,嘴里塞了团手绢,双手绑在了身后,被黄嬷嬷推搡着走到了院子里。
嫣翠见着顾扬灵被抓,又怕又急,却被婆子扭了手臂被迫蹲在地上,一张嘴那婆子便打她的嘴巴子,疼得她嘴直咧,眼泪直飙。
人都往前院儿里去了,后宅里倒是少有的清净,路上没有人烟,顾扬灵一路被推搡着被迫前进,到了一处角门儿,外头搁着顶青布小轿,顾扬灵被推了进去,布帘落了下来,轿子荡悠悠地动了起来。
能够逃出薛府是顾扬灵一直期待的愿望,如今她如愿出了薛府,却是以这种难堪的样子。前路在哪里,顾扬灵不知道,依着苏氏的性子,只怕是活不成的。远远的有笑闹声传来,那般喜庆非凡,透着欢喜,顾扬灵忍不住流泪了,这便是她的命吗?
黄嬷嬷跟着轿子一直到了角门,出了这道儿门,便是薛府外头的世界了。黄嬷嬷摸了摸自己手帕里包的那瓶子药,那是入口封喉的□□,就那么一小瓶,便要了十两银子。
黄嬷嬷往轿子里瞟了几眼,那女子倒也老实,没在轿子里闹腾,不过闹也白闹,这条道是先前定好的,根本不会有人路过,便是闹了也没人知道。
也不是没有更方便的计策,薛府很大,院子也多,每个院子里都开了井眼,若是把人往井里一推,盖了井盖子,也是一了百了。只是太太怕晦气,不想大喜的日子有人死在府里,如此便要费些功夫,先把人弄出府,才能毒死她。
眼见着就要出府,黄嬷嬷招招手,其中一个婆子上前,听得黄嬷嬷低声吩咐:“我这里有瓶子药,你们把人抬到野地里,把这药灌了她喝,等她死透了,找个地儿埋了便是。记得埋得深一些,免得被野狗野狼闻着味儿叼了出来,再惹了祸事。”说着把帕子里的药给了那婆子。
顾扬灵在轿子里听得清楚,她心里有了个主意,这薛府里头能安排的妥妥帖帖,可府外头呢?大街上人来人往,只要得了机会从轿子里落了出去,定会有人发现。正想着,轿帘子被人撩了起来,黄嬷嬷冰冷的眼睛看过来,道:“把她打晕了,省得在路上出幺蛾子。”
顾扬灵大惊,可后头是轿子,退无可退,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她惊恐地看着那婆子厚实的手掌劈向自己的脖颈,可她躲不开,闷疼袭来,视线变得模糊,她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