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安闻言,心下顿时感到无比荒谬。
他这一辈子,虽未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但各种腌臜事儿,也是干了不少的,现在却仅仅因为一纸签文,而被称为“大善之人”?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仿佛能够看出顾临安的想法一样,老观主温声说道,“只要造福苍生,便为善。”
顾临安一怔,蓦地就想起了自己前一阵子才和洛书白说的计策来。可这件事,眼前的人却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忽地,他就明白厉南烛之前说的,总也看不透这个人的深浅的意思了。
“两位施主是来成婚的吧?”没有在意顾临安的微变的神情,老观主侧过身,朝着观内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入内。”
因着时常有人来此结亲,观内对此的准备很是齐全。若是有必要,便是去厢房内换上新制的嫁衣,也不无不可。
不过,厉南烛和顾临安都不是那种在意形式的人,就免去了这个步骤。
除去了冗长的仪式与繁琐的礼节,婚礼就变得极致简单起来。
拜天地,参月老,而后便是夫妻交拜,饮合卺酒,直至最后,许下相伴一生的承诺。
道观乃清静之地,自然是不可能让来此的人“洞房”的,自然只能用其他的形式替代了。只是有点出人意料的是,这样原本单是用以使整个流程变得更加完整的形式,却意外地受人喜爱。许多人甚至就是为了能够进行这最后的一个步骤,而来这里请求观主为自己主婚的。
果然,无论是谁,都希望能够得到占据了自己生命另一半的人的承诺,无论男女,无论贵贱。
原本在观中参拜的香客见到这边的动静,都自发地聚集了过来,上前给两人道贺,顾临安与厉南烛也都一一笑着应了。
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却为他们送上了最为诚挚的祝福,不得不说,这让人的心中有种难以表述的温暖。
“多谢观主。”厉南烛和顾临安一起,朝着老观主深深地行了一礼,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明媚笑容。
“不喝上一杯茶再离开?”见两人准备离开,老观主出声问道。
“不了,”厉南烛摇了摇头,“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还望观主见谅。”
本来到这里成亲,就只是她的一时兴起,天知道这会儿消息会不会已经传到了花辞树的耳朵里——要是刚好被对方派来的人给逮住了,那可就真的有点丢人了。
对于自己没有顾虑任何后果地做出了这种举动来,厉南烛还是有点心虚的。
见到厉南烛的模样,顾临安唇边不由地浮现出些许笑意来,低声附和起她的话来:“下次定与观主秉烛天明。”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了,老观主便不再挽留,笑着送两人离开。
看着两人如同寻常热恋中的男女一般,十指相扣着往外走,老观主忽地出声道:“两朝定会盛世繁华,传承万载。”
脚下的步子猛地一顿,顾临安和厉南烛转过头去,看着站在道观门前的老人,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但是见到对方依旧如先前那样,带着平和的笑容,两人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直到视线当中再见不到月老观的影子,厉南烛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些感叹地开口:“这世上,果然还是有得道之人的。”
顾临安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求得了那支签的第三人,是谁?”
之前那老观主说的,求得了那支签的三人里面,他们占了其二,那另一个呢?
听到顾临安的问题,厉南烛愣了愣,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向那已不在视线所及之处的道观,眼中浮现出恍然的神色。
确实,大善之人,只得一个,便是这世间的福分。
☆、第131章
太阳在天上的云层中时隐时现的, 林间的风夹杂着些许青草气,欢快地将缠绕在人心头的焦躁与烦闷驱赶到一旁。
厉南烛抬起手,挡住从云层间漏下的阳光,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地眯起。
“我一直都觉得, 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是这个世上最为愚蠢的事情。”放下挡在额前的手, 厉南烛忽地出声说道。
只因到了年纪, 只因门当户对, 就将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的余生, 紧紧地捆缚在一起——这样的举动,显得无知而愚昧。
她不否认,确实有人会在日久天长的相处中, 与另一人生出感情来, 但显而易见的, 不可能世上所有的人都会如此。
缺乏感情的维系, 生活中一点微小的不满,都被千百倍地放大,日积月累之下, 逐渐成为折磨两人的痛苦之源,逼得人几欲发狂。最后,无法摆脱的苦闷尽数诉诸暴力,形成扭曲而顽固的关系。
而更为可怕的是,甚至没有人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任何不对之处, 即便男子回家哭诉,得到的也仅仅是悲伤与劝慰,而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去继续忍受——继续去面对那原本可以避免的悲剧。
于是,这些早该被丢弃的东西,就那样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了下来。
哪怕十个人当中唯有一个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但若是将这个数字放大千百倍,得到的结果,却触目惊心。
“所以观主所做的事情,才会这般令人敬佩。”明白厉南烛在说什么,顾临安弯了弯眸子,轻笑着回应。
月老观的那位老观主所做的,不单单是为那些坚持自己的情感的男女举行婚礼,更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庇护所,并且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他们:你们所做的,没有任何错误。
这样看起来不值一提的事情,对于那些人——乃至许多其他人,都有着别样的意义。
至少在其他地方,顾临安还真没听说过,会有人在双方父母都反对的情况下,不私奔也不断绝往来,而是来到这样一个小小的道观当中,在大庭广众之下,结为夫妻的。
“只是,能有这样的勇气的人,终究只是少数。”轻轻地叹了口气,顾临安有些感慨。
就算是这样的少数,都还是老观主坚持了十数年的成果。而想要彻底改变当前的这一现状,不知还需要多久的坚持。
不说别的,就是如今的周朝规矩不比御朝森严,但不同人家的男女想要有过多的接触,却依旧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不同阶层的人来说。
阻隔的藩篱从一开始就存在,想要跨越,自然无比困难。
“正因如此,”略微停顿了一下,厉南烛才继续说道,“才需要官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