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聪明像一只鹿,
你的别的许多德性又像一匹羊:
我愿意来同羊温存,
又担心鹿因此受了虚惊:
故在你面前只得学成如此沉默,
你怎么能知?
我贫乏到一切:
我不有美丽的毛羽,
并那用言语来装饰他热情的本能也无。
脸上不会像别人能掛上点殷勤,
嘴角也不会怎样来常深着微笑,
眼睛又是那样笨——
追不上你意思所在。
别人对我无意中念到你的名字,
我心就抖战,身就沁汗。
并不当到别人,
只在那有星子的夜里,
我才敢低低喊你的名字。
——沈从文《我喜欢你》
一向全班名次数一数二的葛碎玉,突然被传出根本不是什么大小姐,家里父亲早就因涉嫌贪污,被带到其他城市等待审判。贪污,双规。对才上高中的我们来说,那时好像只是电视新闻上会出现的词。当这个词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的前座、你同班同学身上时,那种震撼性不亚于好像对方个病毒传染源。
大家先是背着她议论纷纷,把她当做怪物一样。曾经跟她走得比较近的几个女生,也担心受到牵连,上体育课不再跟她一组,下去买零食不再叫她,放学也不再跟她一起回家……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即便错的不是对方,也会被劝着“离她远点总没错”这样话语的影响。可能你一个小小的动作,对他人却是一种审判。
葛碎玉又要强,又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大扫除时,其他窗户都是两个女生,一人一扇,聊聊笑笑的擦,但了她那,就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拿着抹布,擦着窗户。她在大家的有色目光中,后背一次比一次挺得更直,在大家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按照成绩第一的名次,上前领着试卷……
明明没错什么,可在其他人眼中,你就是活该被孤立的怪物。可她的要强,并没有为她正名。在神话般的家世背景破裂之后,有的女生开始觉得这是攻击她的最好时机,她考试考得越好,落井下石的力度就越大,完全把她当假想敌,在背后拼命说坏话抹黑,恨不得她一蹶不振才好。
最开始听到葛碎玉的八卦,我是不信与震惊的。过段时间之后,我的心情却是同情、气愤。为她不值与不甘。
我依旧帮葛碎玉打着豆奶,下课找她去上厕所。对女生来说,一起上厕所,去买零食,一起回家,就是好朋友的标志了。我想用这种方法,告诉她:我们会一直是朋友,不会因其他而改变。
有人劝我不要跟葛碎玉走得近,说走得近没什么好处。一想到那个人还曾经让葛碎玉帮忙讲过题,推荐过辅导书,我心里对这人非常看不起,同时非常为葛碎玉心疼。我一向比较呆,用张清然的话来说,就是蠢萌蠢萌的,但是这时也忍不止了。
我脱口而出:“为什么她家世好,成绩好的时候,你们都围着她,现在她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说没什么好处?跟一个人走得近,就是为了好处吗?”
真是生气坏了。我并不是一个很擅长理清头绪的人。但是我觉得平时巴结她,现在诋毁她,这些人实在太没意思了。
只要想想,假如我是葛碎玉的话,会是什么心情,眼泪都会在眼眶里打转。我那时还暗暗“威胁”张清然,和东北小哥,不准不跟葛碎玉讲话,否则要他们好看,见他们连连点头,我才安心。
但是还是出事了。在一些香港电影里,周星驰也拍过,很喜欢拍一些坏学生整蛊老师的片子。或者一些学生抱团欺负人,后来在日剧里,这种现象被更深刻的剖析,被叫做——校园欺凌。
谁也没有想到,葛碎玉也遇见了这件事。等我发现时,她已经被几个女生关在女厕所里。那几个女生在外面笑得很得意,她们多对一,不准外面的人进去,也不放葛碎玉出来。碰巧进厕所洗抹布的我见到这一幕时,完全惊呆了。
本来应该是很害怕的,可是听见她们嘲讽葛碎玉,还往厕所的隔间泼水,我实在忍不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没打过架的自己竟然像电影里英雄救美的主角一样,冲了进去准备放葛碎玉出来。那几个女生当然不让,想要抓着我,扯我的头发,用指甲抓我。我脸上,头上痛死了,却忍着泪,同样揍着她们,抓着她们的脸……最后把葛碎玉救出来时,她全身上下都被泼得透湿,而我脸上都是伤,手指关节都破皮了。
回家时,连自行车都被这些女生踢坏了,气也被放了。我推着车轮被踢的变形的自行车,在血红色的夕阳里跟葛碎玉一起走着,自行车很丢脸的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路人都惊讶的看着披头散发的葛碎玉,和脸上被抓出印子的我。
葛碎玉衣服干了,重新扎好头发之后,还是女神学霸一个。而我依旧是狼狈的自行车,和狼狈的学渣。
葛碎玉拿出手帕,隔着自行车,擦了擦我的脸。像是是复古的、更少女一点王祖贤的模样。长发垂在她身后,空气里都有她独特的从容与气质。
“你以后还是别跟我走得太近吧。”她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她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冷的,公共汽车,还有轿车在她红白相间的制服后穿梭着,整条马路的喧嚣在她的静感中变成被虚化的背景。
“啊。”我有些不知所措,扶着车龙头,“那个,”我挠挠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其实我不痛的。我小学考试,第一次没考及格时,我爸还是拿拖鞋打的呢。我屁股都打红了,那个才叫痛。”
葛碎玉:“……”
“真的。那次没考及格,真不能怪我。那时没人告诉我考试就是在规定时间内做试卷啊。我早就做好了,当时还挺得意的。结果左看右看,别人还在写。觉得啥都不写的我是不是有点不科学啊。然后我就把试卷全擦了,结果老师就收卷了,后来你也知道了,真是亏大了。”
现在想起来都痛心疾首。
而且当时拿着试卷放学回家,老爸一边说“好没面子”,一边开始脱拖鞋时,我还傻傻的,觉得老爸好奇怪。后来才知道拖鞋除了穿外,还可以用来打屁股,真是长了知识。
葛碎玉好像额头浮起了黑线,但也再没说不要我跟她走近的话了。
推着自行车走了一段,终于还是犹犹豫豫的开口。
“那、那个阿玉,我想问下,你那手绢是新的,还是被她们泼过的?”
“你跟张清然就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么?”葛碎玉忍了好久反问了一句。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我记得我稀里糊涂,但是特别理所当然的回答。而葛碎玉又是一副想要扶额的表情。我觉得这大概是学霸永远不能理解学渣脑回路的辛苦。
回去以后,先是我妈心疼死了,搂着我问是怎么回事?又说破相了怎么办?我只说被女混混给打了。倒是没想过破相的问题。
第二天去上学,张清然一看我这样子,也是大吃一惊。得知我和葛碎玉被人打了后,更是超级生气。一会儿恨不得伤在他身上就好,老是问“痛不痛”“还痛吗”,还说要拿药给我,让我不要吃酱油什么的,一会儿又跟葛碎玉密谈着什么。
我倒是特淡定,就是读英语课文读到一半,歪头看了一眼张清然:“万一就这样破相留疤了,你会不会觉得特丑?”
“不会。”张清然说的特别认真,“你怎么样都好看。”
我有点脸热的“哦”了一声,就继续淡定的读书去了,倒是东北小哥嘴巴“o”起来:“真是什么眼里出什么那个来着。”
张清然很傲然的眯了眯眼睛,扬起下巴:“有意见?”
东北小哥立刻气势矮了半截,双手连忙摇晃:“没有没有,不敢不敢……真是‘护夫心切’呢。”
他同桌:“你有没文化啊你。还护‘夫’呢?”
东北小哥的声音从后来传来:“我那是夫人的夫不行啊。”
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事,那几个女生被记了大过,老师特地开班会批评了这个现象,让大家不准在造谣、传谣言,而葛碎玉更是有了张清然的力挺,班长的位置没有动摇。东北小哥后来告诉我张清然对那几个女生再也没有好脸色看。
冬季过去,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妈妈在厨房做着菜,我在帮忙。厨房里满是食物的香气,充满家的气息。用筷子打完鸡蛋后,我无意中扫到旁边的一份报纸。
在中间的一方小格里,纤细的铅字印着一则有趣的新闻:“……因为复赛参赛邀请邮件丢失,评委会单独给那位选手出了题。评委老师直接把一张白纸捏皱,丢进杯子,对选手说,好了,写吧。……”我不禁放下手里的小碗,拿起报纸津津有味的阅读了起来。优秀的少年写手,作文大赛的才子冠军,就这样将随意的一个命题写出了强有力的好文。
当时的我看了,简直笑得停不下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张清然,他告诉我他也在关注新概念作文大赛。那时新概念简直就像一股飓风,迅速席卷全国所有的高校。我和张清然像讨论动漫一样热切的讨论着每一届的参赛者,发现原来作文还可以这样写。我们的高中生活还可以写成这个样子,跟枯燥的、按照模式套路的议论文是那么不一样。
我记得里面有写《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有写mp漫画的读后感,有写周围同学的随笔,在那些清丽隽永的文章里,我看到的不再是论点论据正这样枯燥的东西,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大家发自内心的喜爱着自己的朋友,相信她们将来一定会达成自己的梦想。他们把这样年少的心情写进小说里。
原本我和张清然只是每个月买《科幻世界》、《少年文艺》,而现在,我们多了一本《萌芽》。于是我们每个月从令人惊奇的科幻文章,超有深度的动漫作品解读,一直读到同龄人的精彩小说,我们读得津津有味。
《科幻世界》渐渐很难抢到,原本它的销量不是那么好,我们每次求书摊老板一定要进这本。可某年高考之后,《科幻世界》一下爆红全国,因为那年高考语文作文题目《假如记忆可以移植》,发现是《科幻世界》里曾有过的一篇文章,于是几乎是一夜之间,个传十十传百,所有家长们个个抢购火热,莫名相信,说不定以后的高考题目还会出自这里。
有时当我和张清然推着自行车,来到学校旁边的书摊,看着一排排被挂在白色铁丝网上的杂志中唯独没有这本,也会有默默的失落。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总觉得有种嫁女儿的心情呢?以前别人都不知道,现在全部知道她的好。”以前不受欢迎,大家都不看,现在抢得火热。
一旁的张清然突然挑了挑眉:“你和我的女儿么?听起来似乎不错。”
我脸瞬间红得滴血,捶了他一下:“不要乱说。”
张清然毫不理会我的阻拦,反而朝着书摊老板挤挤眼:“老板,下次你一定要给我们留!您看,否则我又要被家暴了。”
这人……
年少的我们,只要听到一点点这样的说法,就会很害羞很害羞。被老板和其他人看着,我脸唰的一红,骑着自行车丢下张清然就骑远了。大概几十米后才停下来,远远看到张清然跟老板说着什么,他骑着自行车朝我奔来,阳光洒在他清俊的脸上。
他像风一样停在我身边。眼睛笑嘻嘻的看着我,声音充满活动,表情有点小得瑟,邀功一样说道:“你猜刚才老板跟我说什么,他说包在我身上,免得你被老婆打。”
我又羞又臊:“乱说什么啊,我才不是……”
跟张清然骑着自行车,每天一起放学回家,在阳光绿荫的道路上,迎着风穿过时,心情如洒在脸上的阳光一样,开心,又对未来的每一天充满希望。
看到喜欢的书,事物受欢迎,是件美好的事。因为我们在那么早那么早,就已经知道它的好。
新一届的新概念再次开始。我在课间翻着黑皮封面印着红色苹果的新概念合集,无意中发现以往要么跟东北小哥一起出去上厕所,要么跟我聊天的张清然,居然在埋头的做着什么,难得的安静得没出声。我好奇凑过去一看,只见张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一把剪刀来学校。他正在把一个报名表小心翼翼的从《萌芽》里面剪下了。铁白色的剪刀一下一下,薄薄的报名纸被细致的剪下。
张清然的眉毛俊俏,鼻子挺拔。肩膀很挺,像是一棵春风里的小白杨。
“你要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吗?”
我似懂非懂的看着张清然的动作,又觉得这个很好理解。张清然那么聪明,作文分数跟我不相上下,还参加过奥数、英语大赛、化学竞赛,在全国都取得过名次。再参加作文大赛,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我脑海里出现张清然获得一等奖的样子。到时帅帅的张清然说不定跟韩寒一样轰动全国呢!虽然这样的想法好像有点不切实际,但是又莫名的觉得,如果是张清然,一定可以做到。
而这样的人,还是我的同桌,光是这样想着心里就有种跟着沾光的自豪。而且据说新概念一等奖获得者还可以保送清华北大复旦这样的名牌大学。
张清然执着剪刀的手指修长白皙,跟侧脸一样清俊得令人怦然心动。他没有马上回答我。好像把这个报名表剪好,是一件无比圣神的事,载满了他的希望。
看他这样慎重,连我都有点大气不敢喘一口。终于,张清然把报名表剪好了,他满意的看了一眼,这才点点头,然后转身——递给了我。他的眉宇透着期待与祝福:“莫愁,去参加吧。”
我微微吃惊,没反应过来,只是食指呆呆的指着自己,不确定重复了一遍:“我?怎么可能是我?不是你要参加吗?”
张清然是跟我开玩笑吧。从小到大,我在班级里最高的职位就是收发作业本的小组长,偶尔三好学生,班干部都没当过,更没有老师让我参加过奥数、英语这种比赛。这种厉害的大赛,一看就是为天赋过人的学霸们准备的,怎么可能是我?
或许是自卑,但这也是班级的既定规律不是吗?这种事本来就轮不到我们这种中间成绩的学生,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不会再有这份期待。
然而,张清然却坚定的看着我,手拿着报名表递到我面前。
“你不是比谁都喜欢新概念大赛的作文吗?你不是很早就看各种杂志刊物吗,在班上有几个人像你这样不买零食,每个月定期买着想要的书?这个比赛就是为你这种纯粹喜欢一样事物的人准备的,你应该去试试。”
“不不不,我不要。”
尽管张清然的声音很好听,目光很有说服力,但我只是慌慌张张的推开他,摆着双手拒绝。仿佛那张薄薄的报名表,是个烫人的烙铁。
不仅完全没有想让我接过的吸引力,反而想要离它远远的。实在太慌张了,我脑袋一时各种思绪,很混乱。我可以跟张清然一起聊天,也可以跟葛碎玉一起打豆浆喝,嘻嘻闹闹,可是这些年的学生生涯,有些东西已经根生地固,扎根在心底。那些学霸们,心理素质好,能力强,参加竞赛是应该的。那些才是天生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而我,我一次也没有参加过这种比赛,根本就轮不到我,更重要的是,我行吗,我能吗?万一我写不出来,万一我写的很丢脸,那不是更加辜负张清然的一片好意?
他刚刚剪报名表的样子,那么用心,如果我失败了,我可以独自承受这个结果,可我无法承载张清然对我的期待……
我不知道其他有没有人有过我这样的感觉。自己再怎么loser都无所谓,可就是不想让喜欢过的你的人对你失望。比起陌生人对你的失望,喜欢的人对你失望,他们的失望会让你惭愧沉重一百倍。
这些混乱的想法,像是巨大的岩石,压得我心头喘不过气。
张清然似乎看出了我的慌乱,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平时看上去纤细白皙,然而握住我的之后,我才第一次感受到那是一只少年的手。
他的手指骨节漂亮,甚至看得到青色的筋络,那么干净白皙,可是在他握住我时,却是那么炙热,他的手掌比我大一圈,包裹着我略微有些冰冷的手,顺着十指交握的力量,缓解着我的心慌意乱。
他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莫愁,我相信你能行。”
“可是、可是……我没参考过。”我吞吞吐吐,非常为难。
“凡是都有第一次,就是没参加过,才要试试。”他更用心的鼓励着。
“根本不像你说的那么轻松。”然而,我的口吻却有些焦急了。
或许你不担心,可我却担心让你失望。我害怕看到你会露出“原来她最擅长的语文也只是这种程度”的表情。这种心情你明白吗……
我害怕打破我们之间的现状,害怕你瞧不起我,觉得我不够优秀,觉得我不再是你原先印象中的那个李莫愁了。
“你很有实力,会被选上的。”张清然越是诚挚想说服我参加,然而我内心的压力越大。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的事情,就是让张清然对我失望。可我又真的害怕万一失败,他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参加比赛,失望。参加失败了,失望。唯一不让张清然失望的路径,就是赢得比赛。
可是全国那么多高手,我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我怎么可能赢得比赛?普普通通了这么多年,被偏爱的最有可能是那些头脑聪明的人,那些招人喜欢的优等生,而我,从不认为我会是上天厚爱的那个幸运儿。
内心的自我压力跟张清然的期待激烈碰撞着,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甚至希望这个报名事件从没有发生过。
“不要再说了!”生硬的打断他,有点急躁的把手一挥,没想到挥到了张清然的脸上。我们双双震惊的睁大眼睛,因为这个动作抽到了张清然的眼角上。我整个人顿时惊呆了!
“啪”的那声轻响,似乎回荡在整个教室里,周围的同学也纷纷看了过来。
我和张清然面对面的站着。他也没想到会被我“抽了一下”,震惊明晃晃的停留在他俊美的脸上,旁边的一些同学开始小声的议论纷纷:“李莫愁扇了张清然一记耳光。”“我去,李莫愁是在打张清然吗?她怎么敢?”“居然打张清然。”“她学习成绩就这样,有什么资格打张清然?”
在惊讶、好奇、幸灾乐祸中,张清然肩膀有些生硬的站着,他眼睛里之前那些期盼与祝福,逐渐消退了下来。
我万分紧张,几乎是想着急的对他道歉。听到大家的议论,更是手足无措,心慌脚乱。
这种事,男生都会火冒三丈,甚至根本不想再理会这个女生了吧。印象中,越是骄傲的少年,越是在乎自己的形象。张清然是被所有人拥护的天之骄子,所有人都仰慕他,尊敬他,从没有被人冒犯一点点,然而现在被我……
“那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又内疚又慌张,想跟他道歉,但“叮——”的上课铃却比往日任何时候还要响,立刻将那些围观的同学驱逐回了座位上,同时也将我的道歉声盖了过去。
张清然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他坐了下来,将之前被他细心剪下报名表的杂志,塞进了课桌里,又从课桌里拿出语文书,翻开到上次上的那一篇课文。
他脸色平静,好像刚刚的那个小插曲完全没有发生过。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不安。
有些学霸学神很聪明,她们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开心,还是不开心,我没有这种能力,就是能模模糊糊的感知,这不是张清然的正常样子。他表现的是很温柔正常,但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不对劲。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在下面悄悄凑近张清然,低声道着歉。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张清然白皙修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弯曲着,只是脸上一副“我不懂你在讲什么”的表情,试了三四次,张清然最终只是轻轻地将位置往外挪了挪。下课后,他还是照常跟其他同学,聊着,笑着,聊着昨晚的篮球球赛,聊着其他男生爱聊的话题。
唯独……跟我几乎没话可讲。眼神也是零交流。我坐在座位上,像被钉在那里,又难受又尴尬。有好几次,想正式的跟他说声对不起,然而,张清然不是转头跟别的男生聊着什么,就是突然站起来出去了。
心里有点发涩,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可当我以为他不理我了,又跟之前的“冷战”一样,他却又会帮我递一下本子,帮我把掉在地上的修正液捡起来,心里好不容易小小的雀跃了一下,以为那是和解的意思,下一秒,他又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背负着沉重的心情,揣摩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种事,真的太难了。
张清然一个人骑车回家,这一次,他没有说要跟我一起走。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眼睛有点湿湿的。我推着自行车。树叶的绿荫从我身上不断的扫过,这条路上前几天还留下我和张清然的欢声笑语,之前可以好好的,却也可以在一瞬间,什么都不是。果然越是美好珍贵的东西,越是脆弱得一触即碎吗?
如果是之前,我大概早就放弃了吧。如果是之前,骨子里的自卑,让我根本不会去接触像张清然这样的“神之子”,所以最后变成这样的结局,也是必然的。然而,尽管一方面有些惆怅,一方面又忍不住想抓住机会跟张清然和好。
之前我经常帮葛碎玉打豆浆,现在不经意发现,张清然蓝色的水杯在桌子里,我竟会像小偷一样,偷偷帮他洗干净,再偷偷帮他打好豆浆,放在他的课桌上。张清然回教室发现后,我装作不是我干的,其实整个肩膀都很僵硬,很担心他的反应。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他。张清然有些惊讶了看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的线条似乎有点柔软下来,但是既没看我,也没有喝这杯豆浆,只是一直放在课桌前,眼神柔和的看了好几次,偶尔又看着我若有所思。
东北小哥课间口渴伸手想喝,因为豆浆已经被打完了:“哥,给我喝口,渴死了。”
张清然挑眉,不耐烦:“喝什么喝,别碰,一边去。”
东北小哥一脸委屈:“怎么,喝一口都不让么。”
张清然脸上冷淡:“有意见?”
最后那杯豆浆,张清然自己一口都没有喝,直接带回家,第二天连杯子都换了一个。
我心里有点微涩,因为猜到是我打的,所以连我碰过的杯子干脆都换了?小心翼翼饱含期待的我瞬间又变回霜打的茄子。
那个时候,家里电视有凤凰卫视频道,每晚十点之后开始放一个日剧,叫做《一吻定情》。是柏原崇演的入江直树,佐藤蓝子演得相原琴子。这部电视剧后来被翻拍,收视率也是高居不下。
在当时这部电视剧非常吸引人。跟张清然的关系,变得令人不开心的这段时间,每天下晚晚自习,我都要回家看《一吻定情》。就像是一个信仰一样,看着相原琴子那么活泼有趣,自己也想变成一个跟她一样可爱的女孩;看着她那么勇敢的追逐着入江直树,为他做那么多的事,为了从f班考进a班,拼命学习着,背单词背着背着都撞到树上了,为了入江跑完接力赛,就觉得好笑之中又很感动。
默默的对比自己。也只有这样的相原琴子,才能感动冰块一般的入江直树吧。虽然和张清然恢复友好的这条路还很远,但至少不能再这样意志消沉下去。
我暗暗做出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放学,天又开始下起雨,这次的雨势很急,带着一种萧索的寒意。没有带伞,我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张清然,上一次也是一个下雨天……我们的目光不小心碰了一起。他手里有一件雨衣,可是,我们关系都成这样了,怎么能让他把唯一的一件雨衣给我。
没多想,我就匆匆忙忙的冲进了雨幕里。天地之间,一片雨气。睫毛瞬间就被大雨打得湿漉漉的,雨珠不断的顺着脸往下流淌,我冷得都快打了一个寒颤。
后面似乎有人在大雨中含着我的名字。但今天我还有事情要办,离新概念作为大赛报名截止日没有几天了,所以我骑车起得飞快,“哗哗哗”,自行车在地上溅起一条条灰色的雨链。
我急冲冲的骑向学校旁边的报刊亭:“老板,一本《萌芽》。”
报刊亭的杂志上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塑料纸,避免被雨水打湿,尽管这样,依旧传来一股潮湿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