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吧,你的诗,
我喜欢得入了迷,
它呼唤我从远离你的世界不由自主地向你奔去。
——〔法〕乔治·桑
昨天半夜下了雨。
夏夜雨,来得快,去得快。早上起来空气湿润,草木一新,隐隐传来栀子花香。
蔚观雪梳了一个单马尾,头发干净利落垂在背后。身上一件莫斯奇诺小熊t恤,粉色热裤,小白鞋。
走到教室,脚步放缓下来。
昨天在游戏里以真实身份相认了,今天就要见到池澈了,是坦然自若、落落大方,还是……上台演讲前她都没这么胡思乱想不镇定过。
她从教室窗前经过,玻璃闪过人影,池澈在里面了。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忽然被人一撞,书包一震。
赵炜在她背后,戴着耳塞,看了她一眼。
蔚观雪在早自习读着英语,池澈也拿着课本,两人坐得端端正正,身子却很刻意地隔出一大段距离,似乎稍微挨近一点都会脸红不已。
蔚观雪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池澈,池澈的耳朵立刻充血。
池澈的手指无意中碰到蔚观雪,蔚观雪一不小心书都从手中掉了下来。两人眼角余光碰到,像蜻蜓在水面一点,又立即分开。
王峻峻、李子枫在后面学着两人的动作,捏着嗓子娘娘腔般出声:“两个幼儿园的清纯宝宝。”被池澈恼羞成怒拿书狂砸。
蔚观雪看着满脸羞红的池澈捂着嘴笑。
八点,上课铃响了。
数学老师坐在讲台上往下一看。
教室整整齐齐,座位满满的,学生们专心致志。
该来的还是来了。
“马上就要分班了,大家读文科,还是理科,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
全班俱是一愣。
虽然早知道高二要分班,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分离与新的选择仍给大家心头蒙上一层恐慌。
“理科有优势的同学建议选择理科。”
蔚观雪低着眸,睫毛颤了颤,还是情不自禁悄悄望了池澈一眼。池澈回过头,他的同桌小脸白皙,却像快哭了,他的心也跟着一抽。
“文科有优势的选文科。”
池澈心头一震,顿时体会到了蔚观雪刚刚听到这话的感觉。那不是选择,是一种可能不会再相见的分别之感。
“理科高考的优势在于……文科优势是……”
班级里的气氛一阵低迷,大家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惶恐。
分班这个冲击,不仅让班级有了一种破裂感,更在逼迫他们正视一个事实——高考即将来临了。
蔚观雪和池澈两人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王峻峻、李子枫垂头丧气。
下课铃响了。
班级里热闹的气氛比往日少了很多。
“你选什么?”
“理科,我爸说理科毕业好早工作,高考估分也更容易。”
“也是。”
“你选什么?”
“不知道,我文科理科差不多,好难选。”
“池澈大佬肯定选理科吧。”
“他那种数学天才还用说……”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入蔚观雪的耳中,她坐在桌前,胳膊压在书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池澈数学有多好,但,但是……
语文课本被塞到她面前。
“小同学,背书。”
蔚观雪一愣,转身,抬起眼看了看池澈。
少年留给她一个侧脸,英俊依旧,但比往日少了一份玩世不恭。
他转过来看着她:“昨晚不是说了,要一直在你这里背书吗?”
蔚观雪眼眶一热,急忙眨了下眼掩饰,重新低头。她想让声音如往日那般清晰,但依旧带了点哽咽:“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松要求。”
“不会,我会一直很用心。”
广播体操时间。
体育委员许诚找赵炜请假,说昨天踢球脚崴了。许诚是个北方男生,人高马大,一掌拍在赵炜肩上:“大兄弟,我今天是不能上了。”
赵炜感觉自己快被震吐血了,忙不迭地同意。
体育委员开心地走了。
“副班长呢?”赵炜扫着教室,体委不能上,找副班长顶。
“副班长今天没来,病了。”
赵炜愣了下,那找谁?反正他是不上的。
池澈用手挡了挡太阳,慢吞吞来到操场。
李子枫朝王峻峻打着眼色,让班上其他人别惹池老大,池澈现在明显心情不好。
广播体操音乐响彻校园。
正方形操场上,学生们陆续站好,女声从高空上方传出:“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节……”
一群人在下方跳了一会儿。
王峻峻忽然猛朝李子枫使眼色,指着操场上方的台子。
李子枫开始还没留意,心想不是说了不能刺激池老大吗,这瓜娃子动静这么大是要干啥?
李子枫晃晃悠悠,抬头,惊了。
穿着小白鞋的蔚观雪正站在台上领操,一双长腿纤细雪白。
很多女生眼里满是羡慕。
“她的腿怎么能那么直?”
“像漫画腿。”
长马尾随着动作一跳一跳。
大大的t恤罩在她身上,很宽松。热裤在t恤下摆处,时而露出,时而隐没。
本来天就热,现在是热上加热。
“那女生是谁?”
“我们四中校花,她哥哥是清华状元,初中时就在微博上红过了。”
“妈呀,她成绩怎么样?”
“人家是高二(2)班语文课代表,经常排到年级前五。作文被老师在全年级念,贴在校宣传栏里。”
男生们直想喊“女神”。
池澈反应过来,定睛一看——他们说的不是蔚观雪吗?!
“通通给我把眼睛闭上!”
想做蔚观雪的崇拜者,经过他的同意了吗?
大少爷自带压人气势。
那群男生还没搞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能命令他们,就慌慌张张拿手把眼睛遮上了,遮了会儿,一想,不对啊,对方又不是值日生,凭什么管他们?刚想睁开,又被一顿吼。
“闭上闭上,说你呢!”
有人低声劝:“快闭上,别惹池澈大佬发火,他今天心情不好。”
其他人吓得赶紧又闭上了。
池澈教训了周围一片人,烈日炎炎下,嗓子都喊哑了,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用衣服下摆给自己扇风,热死他了。
马上要分班了。烦。
池澈站在队尾,往台上看。
人影不大,但他视力好,双眼裸眼视力一点五。
他一眼就见蔚观雪黑发柔亮,皮肤白得像雪,跳着广播体操,每一个动作都很有韵律感,听说她从小练芭蕾。
蔚观雪领队领得那么认真,底下男生的动作却都不到位。
池澈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本杂志,卷成一卷放在嘴前当喇叭:“你,你,还有你,认真点!给我好好跳,别划水!”
正在蒙眼瞎做的男生们感觉自己像被抽了一鞭子的小绵羊,动作下意识地整齐了一些。过了几秒,心想,又要闭眼睛,又要跳得好,兄弟,你跳一个试试?
过了一会儿,王峻峻不经意一看,妈呀,最嫌弃广播体操,笑话那是儿童体操的池澈大佬本尊竟然乖乖做起来了。
池澈瞥见王峻峻,挑眉:“看我干什么?认真跳了吗?有点班级荣誉感!”
王峻峻真是无语。
王峻峻刚转回身两秒,又听到池澈喊话:“等会儿,我手机没带,你的给我。”
然后,三班那群男生就亲眼看见,曾围剿了他们老巢的那个男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手机开启视频,按着红点,聚焦放大——录起了蔚观雪的动态影像。
“好想揍他。”
“揍不过,也没人家厉害。”
“……”刚硬气了一句,跟蔚观雪一起参加英语竞赛的黑框眼镜男,一秒变,“那能让他卖给我们吗?高价收。”
“高什么高!给老子把眼闭上!”
放学后,池澈上了司机张叔叔的车。今晚池父有个饭局,想带着儿子跟老战友和他女儿聚聚。老战友近几年在仕途上的发展很不错,让两个小辈见见,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儿子大了,做父亲的多多少少会帮着铺路。
车门一开,一个书包就被扔进黑色座椅。
玉树临风的少年,长腿一跨,一股力量往车背上一靠,一阵热空气被带进车。
池澈眼皮没掀,朝前方嚷:“水,要冰的。空调开大点。”
马上就要文理分班了,到放学他都不好受。
池澈汗直滴,手却抓着手机不放。
司机张志城带着白手套递过水,见池少爷双手正忙,正想帮忙拧开。
池父发话:“让他自己开。这么大的人了,不能惯着。”
儿子上车,都没瞅自己,只知道看手机。
张志城没敢多说,心道,最惯着他的不是您吗?
池澈瞟了父亲一眼,接过矿泉水,一拧,扬起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手机搁在腿上。
待喝完,池澈开始他的“大道理”:
“爸,真正的惯,不是拧个瓶盖这种小事,是心灵上的溺爱娇惯。
“您看您儿子,是不是很优秀,是不是很有担当?这怎么能是惯出来的,这是遗传和继承了您的英勇、有胆魄。”
他儿子没被他“惯”着,他倒被儿子“灌”了一大碗迷魂汤。池卫国面上不显,但眼角线条柔了两分,轻声道:“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游戏,也不知道能打出什么名堂。”
“打游戏,也考人眼力。”
司机笑着接了一句:“怎么说?”
“对决时,一输就国骂,这种人不仅心态差,素质也差,现实中也好不到哪儿去。”
张司机点点头。他也玩过游戏,脏话那叫一个多。
“第二,考验上进心。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打游戏不拿第一的人有什么上进心?做事,要做就要做到顶级。”
池父笑。臭小子,知道自己当过兵,特意说这话让他无法反驳。
“第三,打游戏,见众生百态。”
池父、张志城乐了:“还能见这个?”
“那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你们那个时代了。上网,是这个时代最低消费。游戏里,好战的有,想泡妞的有,想红的有,想做现实中做不了的自己的也有。人类的活动既由现实部分组成,也通过虚拟网络折射。见现实,见虚拟,见众生。”
张志城不由自主地点头:“池少爷年纪不大,但很有思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