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琰王府,独门小院。

云琅醒来时,已经好好躺在了榻上。

琰王府的人看起来对子嗣颇看重,说上房就是上房,收拾得干净整洁。王府当初盖得精巧,直接将墙壁中间砌成空心,添炭的口放在外墙廊檐底下,烟从墙里走,半点也熏不着。

云琅忍了半个月的火盆干草,难得寻回几分旧日舒适懒倦,展开手脚摊在榻上。

雪彻底停了,阴云散净,日色正好。

云琅躺在明暗日影里,懒洋洋眯了会儿眼睛,长舒口气,轻轻咳了两声。

昨夜端王忌日,云琅一时不察,有些失态,趴在地上跟端王他老人家聊了半宿的天。

唠得太晚,雪停香尽,云琅也一头栽在地上睡死过去。

后来又出了些什么事、怎么到的这间屋子,就已一律全然不清楚了。

云琅仰面躺着,回想一阵,往怀里摸了摸。

刀疤昨晚截下的那块侍卫司令牌,还好好揣在怀里,流苏位置同昨晚的一样。

没被动过。

云琅放心了,松了口气。

令牌没动,说明他只是被人抬到这间屋子,没被扒衣服。

没被扒衣服,说明他还没被验明正身。

没被验明正身……

儿子就还能再怀几天。

云琅决心好好利用这几天,往身上仔细又摸了摸。确认了裤子也还在,撑身下床,蹬上了鞋。

身上彻底暖和过来,蛰痛就跟着一并复苏。

云琅撑着桌沿,低咳了几声,按按胸口,蹑手蹑脚走到窗前。

意料之中,重兵围守。

云琅有心理准备,不急不慌,沉稳绕到背阴一侧,往窗外望了望。

……

意料之中。

云琅深吸口气,咬着牙环顾一圈。借墙角桌椅发力纵身,扒着房梁,推开天窗。

……

新雪明净,日色清亮。

风被晒了半日,携着细细雪雾,吹面不寒。

云琅抹干净唇角血痕,坐在琰王府的房顶上,看着下面重重围守水泄不通的玄铁卫,俯首沉思。

当初在刑场上,事急从权。

他就躺在铡刀底下,恰好萧朔又不在。

千钧一发,灵机一动。

云琅实在没想到,这个孩子对琰王府而言,竟已重要到了这个地步。

云琅咳了几声,看着严阵以待的玄铁卫,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他虽说不是个轻信流言蜚语的人,可要是萧朔真的如传言一般……有些暗疾,不是很行。

偏偏又信了这个,心中有了期待。

要是萧朔把他们家传宗接代的重任,真放在了他的肩上。

要是萧朔真想要个儿子……

“……小侯爷,怎么又跑到房顶上去了!”

云琅还在进退维谷,听见下面喊声,怔了下,往下探身看了看。

老主簿奉命请来了城西医官的退休太医,好说歹说把人拽来,一眼看见坐在房顶的云琅,急的团团转:“快下来!刚下过雪,摔着怎么得了……”

云琅回神,静了两息,笑笑:“庞主簿。”

云琅遥遥拱手,语气客气疏离。老主簿一手拽着太医,站在檐下仰着头,不自觉愣了愣。

王爷吩咐了不少东西,都要临时采买购置。

老主簿刚看着人扎好竹笼,还没来得及挂在门上。好容易请来的太医进了府门,一听说是要医治云小侯爷,又死活不肯再走一步。

老主簿一手拉着人一手拖着竹笼,怔然良久,才忽然记起这已不是七八年前、云小侯爷在府里上房揭瓦的时候。

云琅单手一撑,轻轻巧巧落在地上:“这位——”

云琅仔细看了看,有些讶然:“梁太医?”

太医:“……”

太医身形微僵,草草拱手作礼,掉头就要走。

“云公子——认识?”

老主簿回过神,连忙把人拽住:“认识就更好了,这是王爷请来的,替云公子调理身子,顺便看看伤……”

云琅正发愁,格外热络,拉住了送上门的太医另一只手:“自然认识。”

“可是当初在宫里,曾替云公子看过病?”

老主簿高高兴兴:“若是曾经看过,再看定然有把握得多了。”

“正是。”云琅拽着太医,热情点头,“十多年前,我不小心身患重疾。多亏梁太医切了脉,说我九死无生……”

老主簿:“……”

酒肆茶馆的说书唱曲,这段轶事早是固定折目,京城里的小儿几乎都会背。

云小侯爷染了病,命在旦夕,太医院说九死无生,不必再救。

命格特异,天意垂怜。

小侯爷昏睡十日十夜,喝了口水,不药而愈……

“老夫不曾说过不必再救!”

梁太医一提就恼,气得胡子直往起飞:“小侯爷十日后只是醒了,又喝了半月的药才能下地!”

梁太医年纪也已不小,老主簿生怕他气出好歹,好生安抚:“是,巷间流言实在可恶……”

“小侯爷那也不是病,是伤!谁从三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砸在寒潭里也是九死无生!”

梁太医这些年饱受议论,怒气勃发:“那水是端王府百年山参熬的!若不是——”

云琅靠在廊下,目光扫过院角,轻咳一声。

老主簿倏地回神,连忙插话:“梁太医,此事不提。”

梁太医气得须发皆张,还想再提,已被老主簿牢牢捂住了嘴。

昔日惨变后,端王府无疑已成禁忌。老主簿不敢让王爷听见,连拉带拽,将太医拖进了云琅房间。

云琅不急着进门,靠着廊柱站了一阵,不知想起什么,低头笑了笑。

屋内纷乱了一阵,老主簿安抚好了太医,悄悄出门:“云公子……”

云琅撑起身:“有劳。”

老主簿欲言又止,伸手替云琅挡着门,等他进去,才悄悄离开。

云琅进了屋内,在桌前坐下,挽起衣袖,将手搁在脉枕上。

十五年前,戎狄犯边,夺了燕云十三城。端王临危受命、率军守边。

两军拉锯三年,朔方军死战拒敌,终于逐渐占了优势。可夺回五座城池后,京城竟忽然发现了戎狄细作。

为保京城安宁,不得已才将端王调回,做了禁军统帅。

云琅闭了闭眼睛,向后靠进椅子里。

第一拨戎狄细作,阴差阳错,是被两个偷偷牵了府上汗血宝马出来的皇族子弟撞破的。

云琅自小喜欢马喜欢枪,听说端王府新得了匹汗血宝马,心心念念惦记了三个月。总算寻着机会,把小皇孙和马一并骗了出来。

京城里纵不成马,两人去了京郊,放开了肆意催马飞驰,一时忘了形。

误打误撞,竟发现了戎狄扎在京郊的据点。

戎狄都是狼崽子,不会心软留活口。两人被追到崖边,无路可退,面前是强弓劲弩,脚下是深渊寒潭。

……

云琅坐直,咳了一声:“梁太医。”

梁太医一听他说话就头疼,还诊着脉,警惕抬头。

“您看……”云琅清清嗓子,示意,“我这脉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