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2)

萧朔说完了话, 便自窗前支起身。

云琅仍握着他衣袖,倏而回神,正要松开手, 却见萧朔已褪下了身上外袍。

不等云琅反应,仍透着温温热意的外袍已翻转过来,覆在了冻得发木的肩背上。

“你——”

云琅出声,才觉嗓音哑得过分,清了两次,低头扯扯嘴角:“走, 先去书房。”

“今日不去。”萧朔道, “进来。”

“不是同你胡闹。”云琅笑笑,“你既……我说不过你。”

云琅方才不自觉摒了呼吸,眼下胸肺间阵阵隐痛, 咳了一声:“也下不去狠心,真动手揍到你回心转意。”

萧朔脱了外袍, 右腕戴着的袖箭机关便全无遮挡的亮出来, 抬眸扫过云琅身上大穴。

“……”云琅眼看着萧小王爷要把自己钉在树上,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不必。”

萧朔立在窗前, 眸色仍漠然得不冷不热, 在云琅眼底一掠, 依然纹丝不动伸手等他。

“总得商量一二。”

云琅呼了口气, 将被萧朔一番话搅起的无数念头压下去, 稍撑起身:“你也知道,方才你说的, 该是最简单的办法。”

“的确简单。”萧朔神色平淡, “少将军选共死?容我一月, 打点好府中上下,遣散仆从——”

“我没力气,少同我抬杠。”

云琅懒得跟他吵,径自堵回去:“你既要换法子,总该想办法商量。”

如今在朝中,云琅寻摸了整整三日,能找着几个旧部已是极限。

云氏一门尽皆倾覆,当初镇远侯留下的旧人,都和昔日六皇子一派关系匪浅,半个都不能用。

端王当初平反得利落,萧朔的情形比他稍好些。可能搜罗出来的,却也无非都是些被贬谪冷落的闲官,派不上多大用场。

“听见你叫人给我抄朝中局势了。”

云琅倚着窗子,扯扯萧朔:“别费事了,拿过来我看。”

萧朔蹙眉,看了他一阵,回身将那封密信拿了,连盏热参茶一并搁在云琅手边。

“枢密院架空了兵部,三司抵了户部,中书门下这两年,也把吏部的事干得差不多了。”

云琅展开,大略扫了几眼,摸过茶盏喝了一口:“刑部明面上还和御史台、大理寺共掌刑狱,实际用途,大抵也就剩一个把我捞出来……”

云琅喝了两口,觉得不对,低头看了看:“你怎么也喝起参茶了?”

“那日没喝够。”萧朔拿了盏灯,搁在窗边,“刚刚吹凉,只喝了一口,便有人——”

“……”云琅耳后蓦地一烫,磨着牙瞪他:“萧朔!”

萧朔不等他问候自家伯父,像是没见云琅在窗外摩拳擦掌,自顾自转身,进了内室。

“这几天,王爷在偏殿日日都备着参茶。”

老主簿忙快步过来,小声同云琅解释:“虽不喝,也拿小炉隔水温着。”

老主簿瞄了瞄内室,悄声道:“一日没动,隔天便倒了再换一壶,都是新的。”

云琅还没从面红耳赤中缓过来,咬牙切齿:“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是京郊那几座庄子平日里采制,挑好了送来的参片。”

老主簿忙保证:“不劳烦农夫。”

云琅:“……”

“玄铁卫困在京城施展不开,平日操练,也会去庄子上。”

老主簿暗中揣摩,只道云公子这些年实在颠沛,看这些东西也自然金贵珍惜:“不少是他们采回来的,不花银子,您——”

“……知道了。”云琅按着额头,“农夫不饿。”

“是是。”老主簿连连点头,“您先进来吗?”

云琅同萧朔说了这小半日的话,都已看上信了,人还在偏殿窗外。

老主簿看着王爷亲自挪到窗边的一应物事,既犹豫要不要再端个火盆过去,又仍惦着把云公子请进来:“夜间风寒,外面着凉便不好了。”

云琅原本可进可不进,无非只是身上太乏,一时翻不动窗户,才在外头磨蹭了这一阵。

偏偏萧朔哪壶不开提哪壶,云小侯爷被激起了脾气,也较上了劲:“我不。”

老主簿满腔愁结,一时几乎想带人把王府的各处窗户也拆了。

“你方才说,玄铁卫会去庄子上。”

云琅从好胜心里脱身出来,稍一沉吟:“京郊那几座庄子,他可还去么?”

“王爷不去。”老主簿摇摇头,迟疑了下,低声道,“当初——”

“我知道。”云琅道,“他不愿意去。”

当初端王蒙难,府上家小恰在温泉庄子上过冬,并不在京中。才会有赶回不及、盗匪截杀的一应后续。

云琅曾听过去支援的亲兵说过,萧小王爷提着剑,一身淋漓血色,仍死死护在王妃身前。

这等地方……如今,萧朔自然是不会再愿意去的。

“他不去,有人会去。”

云琅道:“那几处庄子,可有人来往?”

“倒是有。”老主簿想了想,点头,“都是进不来王府的,又想疏通咱们王爷的门路,去庄子上设法走动……”

“咱们萧小王爷。”云琅问,“有什么门路可疏通?”

老主簿微怔,没能立时答得上来。

“找个靠得住的心腹,去仔细盘查一遍,尤其走动人情送的那些东西。”

云琅道:“看有没有什么不合礼制的,私占贪吞的,夺权谋逆的……”

老主簿听得骇然:“云公子!”

“怕什么,谋逆这顶帽子都栽了几个人了。”云琅不以为意,“都是他们用滥了的手段,没什么可避讳的。”

老主簿此前尚不觉得,眼下听云琅说起,只觉背后发凉,忙道:“是。”

“有些事。”云琅边说,边看那封密信,“我知道他不想理会,不爱管,也不爱听……”

“云公子,切不可如此说。”

老主簿连连摆手:“端王向来不涉这些,王爷又远离中枢,纵然将府上看得严,却总有疏漏。”

“幸好有您懂得这些,帮着提醒。”老主簿道,“不然纵是这些最寻常滥用的阴诡手段,也未必全提防得住。”

云琅扯扯嘴角:“我原本也——”

老主簿刚要去叫人,听见他说话:“什么?”

“没什么。”云琅笑笑,“阴差阳错……倒也很好。”

既然已打定了主意,自然该做的都要做,该懂的都要懂,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到了这时候再闹些别别扭扭的架势,他自己看了都牙酸。

云琅拿起热参茶,几口喝净了,递回去:“再来一杯。”

老主簿忙替他续了一杯,悄悄看他神色:“云公子……”

方才一时不察,老主簿虽是无心失言,却也隐约觉得自己怕是说错了话,一阵后悔:“不是,不是说您擅阴诡……”

“知道,不矫情这个。”

云琅打点起精神,拿过灯油,将那封密信点着烧了:“如今情形,与过往不同。他——”

云琅:“……”

云琅看着屋内:“他……”

老主簿不解:“怎么了?”

云琅抬手,揉了揉眼睛:“与过往不同。”

老主簿还在凝神静听,眼看着云琅反应,有所察觉,跟着回头:“……”

老主簿站在窗前,心情有些复杂:“王爷。”

“愣着做什么?”萧朔从容道,“替少将军披上。”

老主簿心说云少将军只怕不很愿意身披棉被站在窗外,甚至不敢问王爷从哪寻摸出来的一床绣了大花凤凰的被子,讷讷:“只怕不妥,云公子风雅……”

“他风雅他的,我吩咐我的。”

萧朔颔首:“来人,窗外风寒,把暖榻给云少将军抬出去。”

老主簿:“……”

云琅:“……”

云琅实在丢不起这个人,盯了半晌萧小王爷怀里的棉被,咬牙撑着窗棂,纵身翻了进来。

他在外头站久了,其实不觉得冷。屋内温暖,透进周身的寒意反而衬得尤为明显,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云琅不想服软,压着咳意,扶着桌沿站直了:“有什么,当我不敢进来?你——”

萧朔不同他废话,走过去,把那一床棉被径直撂进了云琅怀里。

云琅不及反应,险些被棉被压了个跟头,咬牙探出个头:“自己的东西,自己抱。”

“我知道。”萧朔点点头,“你自抱你的,我自抱我的。”

云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愣眨了下眼睛。

萧朔握住他手腕,连人带被打横抄起,在老主簿惊恐瞪圆了眼睛的注视里,径直进了卧房。

老主簿:“……”

事出突然,老主簿一时不知该进该退。站在内室门外,听着屋里分明拳脚较量的动静:“王爷……”

屋内,萧朔似是闷哼了一声,淡淡道:“外面候着。”

老主簿叹息:“是。”

“我与云公子。”萧朔一句话被打断了几次,“秉烛夜谈,商议朝中局势。”

老主簿愿意信:“是。”

“屏退闲杂人等。”萧朔隔着门,向下说完,“如无要事,不必回禀。”

“是。”老主簿自觉将自己也一并屏退,想了想,临走又多嘱咐,“王爷,参茶还在外屋温着,炉火未灭……”

静了片刻,萧朔才在门内不耐烦道:“知道了。”

老主簿不敢多留,屏退一应闲杂的仆从侍者,只留玄铁卫守在屋外,悄悄出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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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内,云琅胸口散乱起伏,跌坐在榻上,霍霍磨牙瞪着萧朔。

“我只想将你抱进来。”

萧朔立在一丈远处:“你的反应,叫我觉得我是要拿棉被捂死你。”

云琅就很想用棉被捂死举止无度的萧小王爷:“我走不动路?你平白乱抱什么,很顺手么?”

萧朔看了一阵自己臂弯,缓声道:“在坑里,你便耍赖,叫我抱你上来。”

云琅:“……”

“在榻前。”萧朔道,“你也说委屈,叫我——”

云琅恼羞成怒:“闭嘴。”

萧朔此时脾气倒比在外间时好些,并不同他针锋相对,垂了眸不再开口。

云琅从耳后一路滚热进领口,手脚几乎都放不利落,撑着榻沿稳了稳。

彼时在坑里,他是想起萧朔竟一直在府里等他,被望友石的萧朔一时惑乱了心志。

至于心中委屈,又无处排解,自然要找个什么抱一抱。

这五年萧朔不在,他也不是没找棵树、找块石头,找只野兔设法抱过。

如何到了萧朔这里,便成了随时想抱就抱了?!

云少将军向来极重颜面,当初从崖上掉下去,好好一个人险些摔成八块,不是实在伤得太重爬不起来那几日,也是从不准人抱来抱去的。

也不知萧朔从哪添的新毛病,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萧小王爷长大成人,也在别的什么事上添了手段、长了见识。

“今后再胡来,定然要同你狠狠打一架。”

云琅搜刮遍了四肢百骸,实在攒不出力气,拿眼刀铆足了劲戳萧朔:“过来,说正事。”

“今日不说。”萧朔道,“你身上难受,先好好睡一觉。”

“要等我不难受,今年都不用说了。”

云琅撑着胳膊,给他勉强挪开了个位置:“过来,我同你说,你那个庄子——”

“京郊猎庄,凡一应人情往来、走动礼数,都记在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