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逐渐过去,西祠巷子也逐渐有了改变,曾经长满杂草荒芜一片的院子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虽然没有什么名贵花草可以栽种,但却开辟出了大块菜园子。破旧的屋子也修葺起来,春日一来,顿时生机勃勃,秋日初至,已是硕果累累。
屋子里就更不必说了,虽然桌椅板凳床板仍然老旧,但用的碗筷,铺的床褥,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虽然被套都洗的发白了,可里头的被子却是上好的——玲珑缺了什么就去成王府顺一波,至于她那条缠枝云锦的名贵寝衣,早已被她穿坏,又被废太子改成了抹布。
他身上,是再没有一丝太子的架子了。他甚至亲自挑水浇菜洗衣煮饭照顾玲珑,对她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完全活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男子。
这世上唯有玲珑一人愿意在他满身污秽不堪时留在他身边,所以为了留住这个人,他势必要谋划一些什么。
在西祠巷子的日子安宁而祥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真是寻常人家,这样活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可废太子每每看见玲珑,都觉得她应该过上更好的日子。她的美貌不该在这样的地方默默无闻,她应该配上锦衣绸缎玉盘珍馐,住进金屋受世人膜拜。就像是玲珑所说,这个世间,唯独那个真龙天子才能坐的皇位,尚且有资格让她注目一二。
废太子长得可真好看。
“修文!修文!”
废太子听见玲珑在屋子里叫他,忙将湿漉漉的双手在简易的围裙上擦干走进房,她刚刚睡醒,尚且美目朦胧,正娇嗔地望着他:“我的肚兜找不着了!”
听闻她要找肚兜,废太子面不改色,“我给你做了新的,旧的我拿去洗了。”说着转身去将红漆斑驳的衣柜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件粉白绣花的肚兜来。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天资聪颖被众大臣夸赞睿智卓绝的修文太子,连绣花裁衣都摸索着学会了。前几日玲珑不知从哪儿弄来精致的料子,她肌肤娇嫩,他便将布料做成了贴身衣物,还绣上了几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玲珑歪着头看他从柜子里取出新肚兜,接过来:“可是那件我只穿了一天啊,又不脏。”
“嗯……”废太子语焉不详,“你先换衣服,我出去了。”
活似身后有什么鬼怪在追一样,玲珑看着他的背影,扑哧一声笑出来:“呆头鹅。”他们日日夜夜睡在同一张床上,她毫不设防,他却谨遵礼数不敢碰她,可能是觉得自己如今待罪之身埋没了她,平时玲珑滚进了废太子怀里,他都浑身僵硬,又想抱又不敢抱,生怕唐突。可最近一段时间,呆头鹅似乎也开窍了,虽然仍然没对玲珑做些什么,却敢大着胆子亲亲她,虽然最亲密也不过如此,可玲珑怎么会不知他拿她的贴身衣物做了什么事。
废太子出去后,瞧见已经洗干净挂在绳子上半干的牡丹肚兜,俊脸一红,旋即镇定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绝不会告诉她自己做了什么……
玲珑的早饭很简单,一碗熬的稀烂的米粥,两碟废太子亲自做的酱菜还有一小碗蛋羹。废太子早早起了,她起不早,向来是他吃过了,再做一份她喜欢的。不过最近他又开始折腾自己,又瘦的不成人形,可丑了,玲珑也不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粗茶淡饭清粥小菜虽然也别有一番滋味,却到底比不上山珍海味鱼翅熊掌,尤其玲珑本就深受饥饿之苦,口腹之欲若还要如此煎熬,真和杀了她没什么分别。
龙女的一天除却吃之外,大部分都在睡,她在归墟龙宫的时候,如果没有飘来灵魂,甚至可以睡上很久很久以阻止消化太快。人间虽然烟火旺盛,但玲珑活了这么久,再好玩的东西也比不上美味的爱来得诱人。
她坐在屋子外走廊上的长椅上,这是废太子给她做的,他饱读诗书,涉猎颇广,因而那会儿摸索着做木工,还险些将手指头锯断,最后做出的长木椅虽说粗糙了些,可放上软绵绵的棉花垫子,倒也舒服。玲珑坐在上面看废太子舀水种菜,又掀开咸菜缸子上的石头查看里头的腌菜情况,眼神放空。
废太子一回头看见的就是玲珑这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下顿时一慌。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经过这半年多的相处,他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扑在了玲珑身上。她高兴了,他就跟着开心,做事也更有干劲,她皱一皱眉头,他就心慌不已,想方设法要她高兴起来。可不管过去多久,废太子仍然担心有朝一日她觉得不耐烦要离开,自己又如何去留住她。
西祠巷子这种地方,太过简陋清苦,她生活在这里,着实是十足委屈。
“玲珑。”他洗了手,擦干净,来到她身边,没有坐下,而是在她身前单膝跪地,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放在膝上的青葱玉手。这双柔荑白嫩纤细,没有一点点茧子,那是他拼尽力气娇养的,可仍旧不够。她住在这里,没有漂亮的衣裳,没有华丽的首饰,更没有妆点容颜的胭脂水粉。
她本可以活得更美丽、更动人。
“你不要生气,我会带你离开这儿的。”他亲了亲她的小手,认真地说。
玲珑懒洋洋地看他,她想要的是废太子的爱,并不会帮他做什么,更不会为他去夺皇位,他自己的事,当然要他自己去做。“什么时候,何时何分何秒?”
“很快的。”废太子见她表情微变,立刻露出笑容,他向来知道她喜爱自己的容貌,也不吝于用这张俊秀的面孔来讨好她。“你暂且忍耐最后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比所有人都好的日子。”
此时此刻,皇位也好,报仇也好,竟然都不再重要。废太子只想留住眼前这个少女,用他的全部。
玲珑看了他几秒,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当然相信你啦,我很想出去的。”她抱抱废太子。“凭什么我们要被这样欺负啊,随遇而安也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我还等着你带我出去,让我风光,我好去把嫡姐也欺负回来呢!”
废太子这才放下心来,任他如何谋算,也算不出究竟要如何讨好疼爱,才能叫她对自己的情意更多几分。
此后第三天,宫里便来了人。
这可是西祠巷子里头一回来了宫里的人,还是皇帝的贴身大太监总管江公公!
这位江公公是看着废太子长大的,皇后还在的时候,他受过皇后恩惠,所以皇后不在了,他也一直很照顾修文太子。后来修文太子被废,他想方设法找人多多照拂一下西祠巷子里的修文太子,只可惜西祠巷子这个地方,即便是江公公也不能任意来往。此番收到修文太子给自己递的密信,他自然唯命是从,皇帝果真心软,叫他来西祠巷子,召太子入宫。
“殿下——”
“江公公。”废太子先一步扶住江公公,“我已不是东宫,担不起这殿下二字了。”
“殿下这说的什么话,在奴才心里,您永远都是太子殿下。”江公公抹了抹眼角的泪,“一切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做了,皇上心里还是惦记您的,否则不会叫奴才深夜来请您入宫——”
“我不去。”
“届时与皇上见了面,殿下您服个软也就——什么?”
“我不进宫。”
江公公惊呆了:“殿下糊涂!此番正是与皇上和解的机会,您怎能——”
“公公不信我吗?”废太子轻轻一笑,眼中却丝毫没有被皇帝想起的激动,他瞎掉的那只眼睛此刻漆黑如深夜,再也没有比这只眼睛更冷的了。“你回去就如实告诉皇上,说罪人修文欲求在此了却残生,没有福分再做帝王之子。”
江公公瞪大眼:“殿下——”
“照我说的做,如果你心中还认我这个主子的话。”
江公公欲言又止,却终究是退了出去。
他回宫后,皇帝正在寝宫等着,见江公公回来身后却没有其它人,顿时变了脸色,再听江公公说废太子根本不愿回来,甚至不愿再承认彼此之间的父子亲情,皇帝勃然大怒,拂袖摔了桌上的茶具,气恼的胸口不住起伏:“反了他!反了他!他竟敢这样说!他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