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初遇(2 / 2)

几人踟躇片刻,童丧面色古怪地招手道:“你……你过来。”

鹿辞看着几人表情,敏锐地发觉这气氛有些不对劲,抬头又看了树上那人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搭理众人的意思,一边心泛嘀咕一边抱着灵鹤起身朝池边走去。

刚到几人面前,洛寒心和童丧二话不说拉着他转头就走,急切之中竟还有几分仓皇。

步入林中,鹿辞立即道:“什么情况?”

童丧回头瞥了一眼,见距离春眠足够远才松开手,而后纠结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认识他?”

鹿辞也正纳闷这问题:“他谁?”

童丧与洛寒心对视一眼,大惊小怪道:“真是稀奇了,他好歹也算个‘名人’,你居然不认识?”

鹿辞见他东拉西扯,嫌弃道:“说重点。”

“行行行,”童丧点头道,“他叫姬无昼,但是吧……这名字基本没人喊,大家提到他都会用另一个称呼。”

鹿辞道:“什么?”

童丧低声道:“瘟神。”

鹿辞诧异道:“为何?”

童丧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拍了拍他肩头道:“不是我说你,平时往藏书阁跑得最勤快的就是你,但你能不能别总只看些正儿八经的史册律法天文地貌?那些人间轶事百家杂记什么的你好歹没事也翻几页吧?”

鹿辞听这意思似乎是他一直以来的读书习惯让他错过了某些“人尽皆知”的东西,猜测道:“这事还跟人间大陆有关?”

童丧点头道:“关系可大了去了!《百家杂记》里白纸黑字写着呢,说他们姬姓一族自古就像瘟神,沾谁谁倒霉!”

鹿辞简直匪夷所思:“这也有人信?”

《百家杂记》他虽没看过却也有所耳闻,听说是本连著者都不知是谁的杂书,那里头写的东西也能当真?

童丧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嘿,你是不是又想说什么‘无证即无罪’,‘不可妄下定论’?”

鹿辞并未否认,他心中的确端得是这个心思,但见童丧仿佛还有话没说透,催促道:“少卖关子,有话快说。”

童丧撇了撇嘴:“得,等我想想从哪说起哈……对了,你刚才看见他头发了吧?”

鹿辞一怔,道:“这不废话么?”

童丧也不恼,耐心道:“什么颜色?”

鹿辞眨眼回忆片刻:“……灰的?”

方才只是匆匆几眼,鹿辞其实看得并不清楚,但细细回忆差不多也能想起那是一种深灰,近似于香炉灰烬被水淋湿的颜色。

童丧道:“嗯,他小时候头发不是这样的,还有他那双眼睛,你可能没发现,也是浅色,但小时候也不是。”

鹿辞莫名其妙:“那又怎样?”

“欸欸欸——还是我来说吧,”洛寒心在旁听得着急,看向鹿辞认真道,“你应该知道,春眠这些年一直都在褪色吧?”

鹿辞点了点头,在他记事之初,春眠的树冠是深粉,而后这些年中一点点变淡,如今已是粉得有些发白。

洛寒心道:“那你知道它最初是什么样子吗?”

鹿辞回忆片刻,茫然地摇了摇头。

洛寒心道:“红的,火红火红。”

鹿辞不知他说这些有何意义,但却也隐隐察觉到了某些可能,道:“这跟他有关?”

洛寒心点头道:“对,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挺久远了,我们那会都还小,所以不记得也很正常。”

据年长的师兄师姐所言,春眠曾被称作“秘境祥云”,因它一直以来色泽鲜红,树冠如同被红日浸染的晚霞。

历代弟子更迭,秘境中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春眠却从来没有变过颜色,就如师父鹊近仙一般,像是个永远不老的存在。

然而,从姬无昼三岁那年发色和眸色开始变浅时起,春眠便跟着开始褪色,由红变嫣红,由嫣红变深粉,再淡为现在的淡粉。

除此之外,师父鹊近仙也像是受其影响,千百年未曾变过的如墨青丝间开始冒出白发,从无到有,从有到多,如今看上去已近乎花白。

这些变化起初十分缓慢,等大家意识到时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但只稍一联想,众人便很快发现了当中关联。

从那时起,秘境所有同门明里暗里谈及姬无昼时都会带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与他差不多年岁的师兄师姐也都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距离。

随着年岁渐长,这种孤立与排挤愈演愈烈,姬无昼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察觉到了周围人的侧目与避忌,但他却似乎并不在意,无人同行他便独来独往,无人相伴他便自己待着,时间久了不像是旁人在排挤他,反倒像是他在排挤所有人。

洛寒心说完这些,童丧总结道:“现在明白了吧?他被叫瘟神可不是没道理的,以后看见他离远点,反正咱们不理他他也不会来招惹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便是。”

鹿辞没有说话,心中还在琢磨洛寒心所言。

这故事听上去似是通顺得很,但细想便会发觉其实当中并无“铁证”,根本无法证明春眠的褪色和师父的白发与姬无昼有必然联系。

当然,也同样无法证明与他无关就是了。

至于这种似是而非的传言大家为何会深信不疑,恐怕究其根源就是那本先入为主的《百家杂记》里的“瘟神”之论了。

鹿辞没再多言,出了密林安顿好灵鹤后便直奔藏书阁而去。

藏书阁共八室,分别为天地、史律、纲礼、农商、医药、技艺、书画、杂卷,前四室里的藏书他都已经看了个七七八八,可后四室却还未曾涉猎多少。

这倒不是因为兴趣使然,只是他依稀记得师父鹊近仙曾说过一句:“人若是一只陶罐,那藏书阁前四室里的书便是石头,而后四室里的书则是水。”

这话的含义其实并不明确,听在各人耳中都有不同理解,而年幼时的鹿辞则将它理解为梁瓦之分——石为梁,水为瓦,筑建有先后。

此前他来藏书阁总是奔着前四室,而这一次既然带着明确目的,他便直接来到了汇藏轶事杂卷的最后一间。

杂卷数目庞大,但好在历代师兄师姐们将分类标示做得极规整,鹿辞的目光在排排书架间搜寻,不消片刻便已找到了有关姓氏家族的《百家杂记》。

然而,他原以为会在书中看到极为详尽的内容,却不料翻找到“姬”这一姓时,看见的不过只有寥寥数语:

姬,古来即有罕见之姓。其裔常隐于世,行踪鬼魅难寻,然凡其出没之处必起天灾疫病,若降灾之祸首,承瘟神之恶名。

鹿辞将这短短几句反复默念数遍,琢磨半晌后不屑嗤笑一声,“啪”地合上了书册。

这日傍晚,他踏着夕阳的余晖前往了师父鹊近仙的住所,“咚咚咚”叩响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