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这个全新的世界震撼了。
惊慌,恐惧,一起袭上她心头,让柳氏恨不得掉头回去,马上回到那个安稳狭小的镇子上。
然而没有人会让她回去,所有的人都在往出走,她也只能跟着走。
那些人好像都有目的地,就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本以为在上海找人,就和在镇上找人没什么两样,可她听了一耳朵,发现别人说的话她都听不懂。
然而,和惶恐不已的自己不同,一直懒散蠢笨的女儿,却好像一点儿都不怕。
她一来就知道往哪儿走,知道怎么坐车,还听得懂那些人说的什么北平话上海话。
柳氏又一次震惊了,难怪儿子们要教女儿认字读书,原来认了字这么有用,于是佩服起来,儿子们可真有本事啊!
当他们坐着电车走了不知道多远,又下车换了一辆电车。再下车叫了两辆黄包车,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才找到了柳方延的地址。可是,照着地址上的门牌号敲了门后,发现开门的是个陌生人。
“你们找谁?”
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青布褂子,手里握着个铲子,仿佛正在做饭。
柳氏不敢说话,下意识去看唐豆蔻。
唐豆蔻心里有个不太好的猜测,但还是问道:“我们找柳方延,他是住这儿吗?”
“柳方延?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
“怎么会找错呢?和平路凤尾街233号,明明就是这里。”柳氏马上急了,噼里啪啦说出一溜烟儿的方言,小孩一句没听懂。
唐豆蔻说:“柳方延是我舅舅,我们来找他。他以前住在这儿,给我们地址留的是这里。”
“那就不清楚了,我们两个月前才搬过来。前面住着谁不清楚,要不你们去问问房东?”
“房东在哪儿?”
“就在前面那个挂着红灯笼的小院儿里。”
唐豆蔻和柳氏朱婆婆三人又去找房东。
一问,果然知道柳方延。
“柳先生之前的确是我的住户,不过他两个月前就已经搬走了。说是换个职位,要去广州工作,就把房子退了。”
房东的上海话柳氏听不懂,唐豆蔻倒是能听个八九不离十。幸好房东听得懂普通话,唐豆蔻问完了后,翻译给柳氏,柳氏得知哥哥人已经不在上海,只觉得天都塌了。
“广州?他怎么跑到广州去了?先生您行行好,晓不晓得他的新住处?我们来投奔他,路上还被贼偷了行礼,要是找不到他可怎么是好……”
“新地址?我可不知道柳先生的新地址。我就是一个房东,人家哪里会给我说这个?要不然,你们找别人去问问?”
第6章
找别人?他们哪里还能找什么别人。
柳氏抱着一腔孤勇,拿着一个地址就来了,根本不认识什么其他人。
柳氏找柳方延不仅仅是因为无处可去,还因为她指望哥哥给自己撑腰做主,避免离婚的命运。
本以为最艰难的部分,应该是回去和唐家谈判,哪知道根本找不到人。
柳氏嚎啕大哭,当着房东的面儿又哭又求又下跪,让人家给她想办法找到自己的亲哥哥,场面十分吓人。
唐豆蔻想把她拉起来,可根本不管用,人家就觉得只能求房东才能找到人,否则她们这三个人都的死。
唐豆蔻想说她们却没有用,她因为在她们的心里,年纪小是没有人权的,年纪小的女孩更是没有人权的。
即便从火车站过来一路上,全都是唐豆蔻领着她们,但她们下意识地,根本没有想过信任她这个人。
在柳氏和朱婆婆,当然了,甚至这个时代几分绝大部分人心中,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一个女孩子,是不能做任何决定,承担任何责任的。
之前没有男人在,柳氏和朱婆婆也不识字,这才让她们不得不听唐豆蔻的话,那是没办法。
这会儿只要拉住个男性,即便是陌生男性,在她们心里,那也是比自己的女儿可靠的。
尤其这个人还认识她们要找的人。
唐豆蔻没办法,值得任由她们去了。
看她们喜欢下跪磕头,就放开让她们去求,自己在不远处的小店里买了份凉粉,一边吃,一边看着她们免得走丢。
柳氏和朱婆婆完全忘了肚子饿,硬生生哭求了大半天,引来一众围观的人。
最后房东被烦得没办法了,警告说,若再是赖着不走,他就要就要报警了。这才吓得两个女人连滚带爬地起来,跑到一边去了,不敢再哭求。
这时候,她们才发现唐豆蔻没跟在身边,吓得连连尖叫。
唐豆蔻揉了揉耳朵,赶紧走了过去,说:“走吧,先去找个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我们能住哪儿啊?没有钱,哪里能住人?”
柳氏丢了行礼,但并不是把所有的钱全丢光了。她贴身还揣了一些,但想着还要回去,得留钱买火车票,所以一点儿都不敢用。
“放心吧,我身上的钱没有被偷。”
唐豆蔻没管她的钱有没有被贼偷光,随口叫了两辆黄包车来,让车夫把他她们送去附近最好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