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们不停思索着,但仍旧得不出答案,我们的郁闷不平、不满、留恋、憎恨种种心绪,都忠实记载在里头,我们的活动纪录……
我的瞳孔慢慢放大。
「咦……为、为什么?我明明有好好收进桌子抽屉呀。」
我困惑不解地将日志捡起,下意识抱紧在胸前。
心脏仍扑通跳个不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真纪,你该不会是搞错,不小心带回来了……?」
「不,看起来不像这样,真纪都整个吓到石化了。」
馨和由理也十分惊讶。因为两个人都有亲眼看见我将日志收进抽屉里。
这样一来,究竟是谁把它带过来,又放在这里的呢?
刚刚那个人影……?可是,那又是谁?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疑惑。
果然是有谁在这个家里……不,是曾经待在这里吧……
后来我们去其他房间查看,也询问了寄居在这儿的低等妖怪们,但谁都没看见可疑的人或妖怪。
在谜团未解的情况下,最后决定今天我和馨睡同一个房间。今晚限定。
由理建议这样做比较安全。
他则乘机跑回自己房间睡了。
「欸,真纪……你那个激动的灵力刺得我很痛耶……」
「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全身毛都倒竖的猫咪呀。」
即使人躺进被窝里,我还是处于警戒状态。
刚刚那东西让我双脚发寒的程度,让我不得不如此神经过敏地戒备着。虽说到头来还是没搞清楚刚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馨。」
「我睡着了。我睡着了,所以不要跟我讲话。」
我才刚叫他一声,他就这副冷淡的态度,甚至似乎还背对着我。
不过终究是还醒着嘛。
「刚刚那个东西,从我感觉到的恶寒来看,可能是恶灵之类的……馨。」
「死去时对人世还有留恋的魂魄就会成为灵。这情况不仅限于人类或妖怪呀。甚至,强烈的依恋或憎恨会生成恶灵……至今我们看过很多例子了吧。」
从左边那床棉被飘来馨语气淡然的大道理,我缓缓应着「虽然是这样没错……」。我从棉被里露出半张脸,仍旧维持着戒备状态,思绪不禁驰骋。
在黑暗的房间中,我想起了上辈子,我仍是那个纤弱公主时的事。
因为拥有鬼见的才能,我差点遭到恶灵抢夺身体的次数多得数不清,因此直到现在,我对灵体都还是有种畏惧。
虽然馨说妖怪也是差不多的存在,但妖怪不同。虽然我也曾无数次成为妖怪的攻击目标,但同时,也曾无数次获得妖怪出手相救……
「真纪……?」
似乎是因为我突然陷入沉默,让馨有一点担心。
他转身面向天花板,朝这边看了一眼,轻声说:
「……很适合你喔。」
「嗯?什么东西?」
「今天的浴衣……就好像……以前的你一样。」
「……」
这句赞美来得太过突然,我顿时只能张大嘴巴,愣在当场。
但我立刻回过神,从被窝中伸出手,用力摇晃馨的身体。
「咦?什么?再一次!再说一次!」
「你也突然变得太有精神。啊──我是绝对不会再说的,死也不说……是说,不要用你的超级蛮力这样摇别人啦!我快死了!」
馨就是这样,立刻就害羞……
我喜孜孜地移动到自己的被窝最边边,出声哀求馨说:「手给我。」馨听了,就用一副「我不要了,随你处置吧」的态度,放弃抵抗似地将右手从被窝中伸出来。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好热……你的手老是这么热耶。」
「我体温高呀,代谢肯定很好。馨,你的手还是这样冷冰冰的……」
沉默持续了片刻,我只是静静地握着馨的手。虽然馨那双大手并没有紧紧地回握我,但光是能触碰到他,我心里就觉得平静许多。
细雨似乎只有下了一阵子,没过多久就止息了。
只是一场在半夜中偶然经过的雷雨。
明亮的月光斜斜射进来,拉门窗格的影子,倒映在白色的棉被上。
突然,我像是接续着什么般地喃喃说道:
「欸,馨,为什么我们没有变成幽灵……而是转世到这个时代呢?」
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或许是无法回答。
但是,他原本只是随意勾着的手,稍稍握紧了些。
放在枕头旁的那本,写着我们上辈子故事的日志……
在那个平安时代,确实我们死去时心中只满是留恋和懊悔,但我们没有变成怨灵或恶灵那类存在。明明我们即使变成那种存在也丝毫不足为奇的……
我们现在真真切切地转生成人类,生活在「现代」。
「咿喔──咿喔──」
房间一静下来,立刻就传来月鸫的啼叫声。
今天充满了无法理解的事情,我实在是累坏了。
就算思考这些问题,也没有什么帮助。而且我好想睡,馨就在我身旁,我什么都不怕。
明天放假,我就好好睡一觉,尽情地赖床吧。
〈里章〉新闻社社长田口早纪撞见禁忌之物
我的名字叫作田口早纪,新闻社三年级的「鬣狗社长田口」就是在讲我。
虽然突击采访被那出名三人组闪躲掉了,但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下个月的校内报中,我无论如何都要在头版刊上他们的报导。
这个野心无可遏止,谁都无法阻止我!
因此,为了探求真相,我来到了没有人在的民俗学研究社社办。
「我希望能够找到读者最有兴趣的情报呀~关于恋爱方面的。」
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我爱怎么翻就怎么翻。我顺利在黄昏时潜入旧美术教材室。
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是,这积满尘埃、东西堆得像仓库般的空间,实在是太狭窄了。
然后是……写在白板上的一排令人不解的语句。
『为什么我们妖怪必须遭到人类赶尽杀绝呢?』
~死亡结局,究竟该如何避免呢?~
?要是酒吞童子并非美男子←什么?
?话说回来,都是因为鵺没有能阻止道长←懂。
?要是茨姬宰了安倍晴明←原来如此,但我还是不懂。
?要是源赖光没有宝刀「童子切」←死里逃生。
?要是源赖光没有获得「神便鬼毒酒」←死里逃生。
?是说源赖光实在太卑鄙了←懂。
?要是酒吞童子有使出全力……←什么?
?话说回来,要是我们当初不是妖怪?←什么?
?世事本无常←懂。
?显示盛极必衰的道理←秒懂。
?结论→→→→骄奢者不长久,仅如春梦一场(注4)。
〈〈〈过度诠释:鬼神不做违背正道之事!〉〉〉(注5)
「……这什么鬼?」
当然,我讲出声音了,因为这些内容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写着安倍晴明、酒吞童子之类的角色名字,他们是在玩游戏吗?
老实说,白板上陈列的词句诡异得让人看不下去,甚至感到有些羞耻。
人人都向往的三人组,为什么会搞这些玩意儿?
「说、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东西。」
不是这种疯狂的东西,我想要的情报是会引起众人兴奋尖叫的那种。
突然,我留意到木制长桌的抽屉,便下意识地拉开瞧瞧。
「……社团活动日志?喔喔喔……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物。」
搞不好里面有记着一些有趣内容,我心里这样想,就伸手拿起那本日志。
我当然马上翻开,准备来好好研究一番,结果,
『为什么我们妖怪必须遭到人类赶尽杀绝呢?』
上面写着这种奇怪的话……
这到底是什么鬼?我完全搞不懂。
「算、算了。这本日志我今天就借回家好好看一下吧,其他的就等看完之后再说。反正只要明天一大早放回这里就没事了。」
我将日志夹在腋下,开始物色那些摆在书架上的东西。
净是些「妖怪百科」呀,「不知名生命体的谜团」呀,甚至是「超惊人灵力地点」这种标题十分诡异的书籍和杂志。
到底是怎样呀!那几个人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呀!
「……」
滴、答、滴、答……
都是因为我在黄昏时待在没有人的房间里吧?
布满灰尘的挂钟指针移动的声音钻进耳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总……总之,那三个人在研究一些相当疯狂的东西。虽然我不晓得他们是认真的还是只是玩玩,但那实在是非常偏神秘学,又有中二病的……这种消息谁会想听呀……算、算了就先这样吧,报导必须要诚实。至今都笼罩在神秘薄纱之下的三人组,现在就是公开他们活动的……」
然而,就在我取出笔记本和笔,自己替自己打气的时候。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锐利的视线,我立刻转身朝向入口方向。
「……咦?」
刚刚那里确实有道人影。
这时头部突然一阵晕眩袭来,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有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远远地响起。
……忘记你刚刚看见的所有东西。
在幽暗的视野深处,我似乎看到了一根左右摇曳的美丽金色尾巴。
「学姐,田口学姐……你快醒醒。」
天空已经染上淡淡的深蓝色,还有一些星星三三两两地散布着。
我似乎坐在旧校舍和主校舍中庭的长椅上睡着了。
二年级的新闻社社员相场满正在叫我。
「学姐,你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
「啊……什么为什么?」
「受不了耶,学姐你振作一点啦~你说要去突击采访,但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我才特地来找你的耶~你有得到三人组的情报吗?」
啊啊,对了,我潜进了民俗学研究社的社办。
我特别希望能找到恋爱方面的资讯,不过……
「……一点收获都没有耶。那间房里都是些脏脏的美术器材,根本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资讯。」
咦?真的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好像也有找到些什么东西。
我还在作梦吗?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由跟他们同班的我出马啰。二年级有户外教学、文化祭、修学旅行,活动很多,加上新闻社每次都会制作特集,报导在活动中发生的趣事和突然大量涌现的情侣,今后我会对那三人追查到底的。」
「小满……你真不愧是我的头号弟子……」
我为了新闻社学妹的成长而深受感动,同时站起身,伸个懒腰,也打了个呵欠。
果然,我刚刚似乎像身处梦境。
我的确有跑进那间社办,找找看有没有有趣的资讯。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带着寒意的晚风吹起,静静伫立在民俗学研究社前方的枝垂樱树枝,轻轻随风摇曳着。
「……骄奢者不长久,仅如春梦一场……」
我口中突然下意识地溜出这句话。
为什么我会突然讲出《平家物语》里的句子?我是在哪里看到了吗……?
「学姐,已经快要放学啰,我们赶快回家吧。」
小满出声催促。我嘴上说着「抱歉抱歉」,快步赶上她,离开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