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为废墟的金库外围, 残破的高墙阻挡不了人们的视线。
在让人心惊胆战的、重物不断轰击在大地之上的沉闷巨响之中,两道灵力如相对倾泻交汇的洪水在空气中撕扯砸撞,海浪涛涛, 铺荡四溢。
代表着【恶意】与【死气】的森冷幽暗的灵力在月下暴走,暗堕之骨唤醒笼罩着黑雾的骸骨溯行军。
“那是……什么啊……!”
辻村深月踏入狂乱的彼岸,再也移不开眼睛, 震撼的望着眼前被捆缚为祭品模样的除妖师们, 以及在遍布着骸骨大军的废墟之上以一己之身逾千钧之力的超常而疯狂的厮杀!
身着残破黑裙的金发少女像是一只身姿矫捷的地狱黑猫, 又像是代表着“暴力”这个词本身的战争兵器。她如沉重的炮弹穿梭在手持利刃的骸骨大军之中, 将一切阻碍自己的路障尽数摧毁, 只为将自己的拳头再度狠狠地砸在那个已然被这份势如破竹摧古拉朽的气势震慑、下意识藏身于溯行军之后的暗堕之刃身上!
少女踩着飞溅的骸骨与残刃, 在怪物们震耳欲聋的嚎叫与摧毁一切的轰鸣之中, 如一只毅然扑火的娇小轻盈黑凤蝶翩然高跃,沐月色、笼轻纱,裙摆猎猎,悍然坠落!
那双冰冷而狂气的灰蓝色的明眸倒映着身生骨刺的最美之刃惊惶又惊艳、仿佛被猎食者咬碎了脖颈般全身酸软战栗、又兴奋不已的模样。
三日月宗近的刃尖在月下舞出极美的寒光。
那娇小的见骨之拳却迎着刀锋铿然砸向刀侧新月的纹路, 那巨兽暴怒着踩下重重一脚的、会让大地都发出悲鸣的力道让三日月宗近握刀的手颤抖了起来。
刹那间的空档, 少女上手便握住了那染血的刀锋,另一拳直击而下便砸断了男人握刀的手腕!
是的,砸断——
握刀的手, 在须臾之间幸运的以四指触碰刀背, 直嵌刀锋的拇指连根而断!
少女的左手拇指和男人的整个右手都飞了出去, 然而他们谁都去关心自己的伤势,只为那脊背发麻全身抖冷的胜败危机感而兴奋到忘却自我、彻彻底底的被对方毫无保留想要杀死自己的强烈意志给卷入了死斗的疯狂漩涡。
——胜者为王, 败者跪伏!
这一刻, 他们狂气高涨互相掠夺, 只会以绝对的实力与压倒性的气势纂取胜利的高位, 将对方狠狠地踩在脚下,彻底支配!
没人能发出声音。
那交缠的灵力让他们在这非人的死斗中眩晕而窒息,却无法逃离这绝对暴力的震撼美感。
灵魂也好,身体也罢,都不再属于他们自己,而是被那战斗的浪涛冲刷抛荡,无法反抗的被卷入这场谁都不能阻止的、只属于那两道狂傲残影的厮杀!
怎样才能结束这场噩梦?
——唯有一方胜利或一方落败才能结束。
然,追逐着胜利与支配而碰撞着的两人,从根本上而言,目标是不同的。
刀剑本身到底还是在渴慕着能够握住自己的主人,渴求被征服被使用,即使化作神明,即使身缠诸恶,也不会真正拥有独属于人类的、那复杂而强烈的情绪。
一旦人类那高傲的自尊心与拼尽一切也要达成目标的疯狂本质被唤醒,便会爆发出比奇迹更震撼的、超越一切认知的崭新认知与现实领域!
而三日月宗近,已经被少女那份狂烈的情绪所浸染了。
落在身上的摧毁性攻击在一点点剥落掉过去的他,将他重新锻造成独属于这狂傲新主人的崭新刀刃。
——那就是他在期待的【奇迹】
——他终于等来了内心深处所期待着的【真实】
最终,他被踩在了尘埃之中。
“给我记着!用身体记住,用灵魂记住!”少女俯身冷冷的注视着眼神痴迷彻底失去了斗志的男人,手握被血浸染的月纹之刃,毫不犹豫的向下掼入男人的心脏!
“我才是支配你的主人,三日月宗近!”
心脏被刺穿、死死钉入大地的瞬间,月光遥不可及,唯有一人填满了全部,几乎要为这独一无二锥心刻骨的邂逅幸福落泪。
将自己打落尘埃的新主人衣裙破败遍体鳞伤。即便如此,在三日月的眼中,那孩子的灵魂也正在这残月之下,熠熠生辉,明艳摄人,让他从此再也看不到月光,只能满心满眼,望她一人。
灵魂契约的滚烫让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已经被那孩子炽烈的爱语灼烧殆尽了。
他几乎是用颤抖的哭腔,兴奋不已的回应了这强势到将他的内在撑满到几乎溢出来的占有支配欲,憧憬且恋慕的唤出了臣服的敬称。
“是……主殿。”
***
娜娜子回过神来。
她是那种一旦沉进去专心去做某件事就很难被打扰的类型,比如在家里学习刷题的时候,只要确定莉莉丝在宅子里可以解决一切可能干扰自己学习的因素,就会因为安全感而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直到完成既定的任务、或者被闹钟铃声唤醒吃饭。
而此时,终于确定了战斗的结束、自己的胜利,她就像是完成了试题卷一样,从那不死不休的超常状态中猛地醒了过来。
然后就被自己正踩着三日月的小腹、手里还握着贯穿对方心脏的刀柄的凶杀现场给吓到了。
“欸……噫?!”
娜娜子慌张的松开了手,从三日月宗近的身上跳开,茫然的环顾四周。
那是被炸毁为废墟之后再度被摧毁了数次的凄惨大地,以及整整一大圈姿态各异被悬吊在漆黑锁链和雾气之中的、满脸震撼痴傻的除妖师们,还有几个同样骇然的遥望着这里的黑衣武装人员。
【我刚刚……】
“主殿?”
被刺穿了心脏的男人已经收起了所有的骨刺,笑容温柔优雅的从地上坐起,缓缓拔下背后穿出一尺长的本体刀来,振刀甩掉其上的血迹,疑惑的看着新主人此时不对劲的样子。
娜娜子被这句敬称唤回了刚刚心态瞬切反应不过来乃至于被震撼到离家出走的死斗记忆。
她抬起左手,看到了月色之下苍白至极的染着血污的皮肤,以及拇指切口已经结痂的模样。
【欸?】
【为什么……感受不到……】
少女一脸惶然的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疑惑的新月之瞳。
她抬起右手,缓缓地、用力的摁在了自己的左胸口。
【没有……】
眼泪倏地滚落眼眶,那双灰蓝色的瞳孔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光。
三日月一下子慌了:“主……!”
然而女孩儿像是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希望与欲.望,沉沉的垂下了双手,如同盛绽之时猝然萎靡凋零的花瓣,失去所有力气背过了身去,不再理会这振属于自己的刀剑。
那些人有怎样的目光、心里在想些什么,都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衣衫褴褛的金发少女全身脏兮兮的,游魂似的行走在废墟之上,像是兀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在寻找着什么。
刚刚认了主人、以为自己获得了幸福、却在此刻意识到他已经被少女给随手抛弃了的三日月宗近惶然恐惧到脸色大变,慌张的追了上去想要拉住少女:“主殿……!”
身着女仆装的粉毛猫耳御姐突兀的出现,挡在了三日月追逐的路径上,以那双曾经出现在娜娜子瞳孔中的竖瞳冷冷的盯视着这个罪魁祸首。
“莉莉丝……莉莉丝。”少女用虚弱柔软的、像是在被狠狠欺负后难过哭泣委委屈屈的寻求可靠家长安慰的小孩子的语调低声呼唤道,“莉莉丝……帮我找到我的手指……”
莉莉丝转过身来,对前方的小主人微微躬身领命:“是,主人。”
三日月宗近终于意识到了那件在战斗中觉得无所谓、此时却绝不可能被原谅的事。
刚刚还在毁天灭地优雅端庄狂傲喜悦的稀有暗堕刀,望着仅此一位再无下次的唯一新主人明显要抛弃了自己的背影,全身发冷,如坠冰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也迈不开步子。
黑色的影子卷着一截脏兮兮的血污小指,递送到了失魂落魄的少女面前。
穿着职业装盘着黑发的女性走到了娜娜子的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您在找这个吗?”
娜娜子抬头。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在进入金库之前,有人称呼她为“辻村局长”。
娜娜子伸出手,接下落在掌心的拇指,出于礼貌,对帮自己捡到了身体部位的女人露出了腼腆的浅浅笑容:“谢谢您。”
辻村深月不断的保持着绵长深缓的呼吸,努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说实话,在见识过那样的场面之后,能够坚强的站在这个怪物女孩的面前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即使理智清楚的知晓对方不会攻击她,但是……只要是人类,就会对那超出心理承受上限的、非人的绝对暴力发自心底的产生敬畏恐惧啊!
——ptsd。
这孩子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但是刚刚那种让人身心崩溃的气场,对于他们这些围观的人而言,不仅仅是视觉心理上的冲击,还有切切实实作用在身体与精神上的伤害。
辻村也仅仅只是站在这孩子的面前和她说话,就已经惊恐到冷汗浸透衣背了——如果不是身居高位已久,如果不是受过专业的训练,她根本走不到这孩子的面前。
秀知院的学生,夏目先生的养女……居然是这种……怪物!
“您伤得很重,需要我为您叫来医疗队吗?”辻村勉强的微笑着,温声询问道,“医疗队就在不远处待命……”
娜娜子摇摇头:“不必了。”
在辻村以为少女要施展什么惊人的治愈术将手指接回去时,她将手指塞进了校裙的口袋,然后走向了一手拎一半狼牙棒的粉毛女仆。
“娜娜子,武器已经回收了。”
“嗯,辛苦了。”
少女周身始终笼罩着沉郁难过的气息,像是遭遇了无法挽回的沉重打击。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斗是她赢了——甚至还收服了那位秒杀了全场的可怕邪神。
娜娜子将切断为两截的狼牙棒收回了自己手腕内侧的武器收纳符内。
她抬头看了一眼现世的残月,对莉莉丝吩咐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