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落笔,剥下底纸,展于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由冰写的“福”字,且一勾一撇一折一顿都与方才那纸上字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君兮恍然大悟!
“好!好!”围观群众又爆出一阵叫好声!
君兮看着那个冰福,脑中有灵光一闪,倏忽而过。
“还没看够?”直到耳边响起宫澧的声音,君兮才回过神来。君兮看的太入迷了,回头看到宫澧只穿着棉袍才发现不知何时,宫澧的大裘披到了她身上。
君兮下意识去解,却被宫澧抬手轻轻拨开,“这回该走了吧。”宫澧轻声说。
二人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然而一惯冷清的国公府门前今日却热闹的很。
“宫澧,你给我出来!你还我瑶儿命来!”年过半百的孟霍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用力拍打着国公府大门,大声叫骂,一边骂,还一边喝着酒。
宫澧和君兮刚到门口便看到这么一幕。
孟霍脚步虚浮,身子打晃,面色绯红,显然是喝多了酒,门口不远处站着两个仆人,应该是孟霍带来的,此时二人皆低垂着头站在一边。
“你们主子醉了,带他回去。”宫澧看都没看孟霍一眼,冷声命令道。
“回国公大人话,大人他……他不走。”其中一个支支吾吾道,“我们做奴才的,哪敢忤逆主子,还请国公大人不要为难小的。”说完,扑通一声,二人齐齐跪叩在地。
“宫澧,你回来了。”这时候,孟霍看到了宫澧,如见大敌,一身戾气暴涨,摇摇晃晃的撞了过来,“你他娘的还敢回来!你还瑶儿命来!”
“啪!”的一声闷响,孟霍尚未碰到宫澧的衣摆,便被宫澧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
“送你们大人回府,别在本公门前丢人。”宫澧冷声道,说完揽着君兮头也不回的进了府。
国公府旁边,早已收了摊的卖菜小贩透过门缝将国公府外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见宫澧简单粗暴的解决了孟霍,悄悄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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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孟霍是在望江楼喝的酒,约孟霍喝酒的人,是沈洵。”书房里,钟离一身墨服,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暗卫来报,一刻钟前,陈三去了沈府。”
“沈洵~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宫澧手中把玩着一枚翠玉指环,嘲讽一笑。
“听说多年来,夜杀门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玉姑娘,若是独孤夜知道了他苦苦寻找了二十年的女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人害死了,毁尸夺玉之仇,你说他会怎么做?”宫澧将手中指环举在眼前,在火光照耀下,玉指环反着耀眼绿芒。
钟离顿悟。
“属下明白。”钟离从宫澧手中接过指环。
“她在做什么?”钟离刚要离开,宫澧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姑娘回来后心情不错,早早便睡下了。”钟离意识到宫澧问的是谁,恭敬答道。
“告诉桂老,不要再出现在洛阳了。”宫澧吩咐了句。
“主子,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她?”钟离不解,明明是主子想通那封信是怎么回事的,为何偏偏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她那么骄傲,我怎么能比她聪明呢。”宫澧嘴角挂上一丝浅笑,很浅,又很深。
“行了,天不早了。”半晌,宫澧挥挥手示意钟离离开。
“是。”钟离恭敬应声,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门外,暮色已深,夜寒渐涨。
天早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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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君兮和宫澧简单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她亲自去孟府走一趟。
孟霍与沈洵和苏穆不同,他是个武官,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与宫澧的矛盾完全是因为孟瑶的死。
当下形势尚不明朗,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少一个敌人就少一点意外。
眼下已经知道了孟瑶的死因,也是时候解开孟霍与宫澧之间的疙瘩了。若日后真有与武后翻脸的那一天,孟霍或许还能帮到他们。
宿醉一场,直到辰时孟霍才醒过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日跑到国公府大闹了一场,只记得自己喝了酒,却不知为何,一早起来,不仅头痛,后颈也疼的紧。下人们那里敢告诉他那是被宫澧打的,一个个低着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君兮来到孟府时,孟霍正在用餐。听说君兮来了,孟霍的脸很是不好看。一日后君兮就要与宫澧成亲,这个时候她这新国公夫人来他这前夫人娘家会有什么好事。
然而虽然如今的君兮已经没了官衔傍身了,但荣国公的面子他还得给上几分,所以尽管心中不愿,孟霍还是将人请了进来。
“稀客呀~”君兮还没进踏进门里,孟霍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孟大人说笑了,姒言早就想来拜访孟大人了,只是一直为琐事拖累未能抽身,孟大人不会怪姒言吧。”君兮见孟霍自如的样子,看来昨晚的事他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君兮顺着他的话回道。
“这严寒深冬,娄姑娘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贵干啊~”孟霍没心情与君兮来官场打太极的那一套,开门见山的问。
“我是为令嫒而来。”孟霍是个武官,君兮也不与他绕弯子,直言道。
“瑶儿?”孟霍听君兮提到孟瑶,剑眉一横。
“没错。”君兮应道,“素闻孟大人对令嫒宠爱有加,不知孟大人可曾怀疑过令嫒的死因?”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霍听君兮提及孟瑶的死,情绪有些激动。
“我想说,孟瑶并非是服毒自尽的。”君兮看着孟霍的眼睛,将“自尽”二字咬的格外清楚
“瑶儿当然不是自尽!”孟霍听到“自尽”二字,额上青筋暴起,怒喝一声,“瑶儿是被他宫澧害死的!”孟霍圆眼暴瞪,一双眸子染了一片血色猩红。
“非也,非也。”君兮闻言摇头否认,“孟大人不要忘了,除了令嫒,沈相和苏相的人也都死在了国公府里。立足朝堂,即便国公大人再自负,也不会公开为自己树敌吧。退一万步讲,国公大人若真想要几位姑娘的性命,这接亲路上就大有文章可作,会等到人进了府才动手吗?孟大人是聪明人,这点手段应该瞒不住您的眼吧。”
君兮的声音轻细如风,听的孟霍眉头渐凝。确实,若人死在接亲路上,没有人会把矛头指向宫澧。人死在国公府里,对宫澧而言,并无好处。
“就算不是宫澧下的手,瑶儿的死也和他宫澧脱不了干系!”孟霍沉声道。
“真凶正是希望您能如此想,所以才会害死孟瑶嫁祸国公大人,目的便是挑起您与国公大人的矛盾。在这件事上,孟瑶是牺牲品,国公大人是靶子,他们两个都是受害者。”
“你是说……凶手是想利用我对付宫澧?”
“没错。”君兮微微颔首。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说的?”孟霍沉静的看着君兮,目光锐利。
“凭我已经查明了凶手的行凶的过程。”君兮正色道。
孟霍闻言面露惊诧之色,她竟然暗中查了此案?
君兮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无论是毫无头绪的三公案还是怪诞荒唐的使臣案,天底下好像就没有她破不了的案子,难道她真的查出凶手了?
“怎么说?”孟霍面色微变,急急问道。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会自杀,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宫澧下的杀手,可是那封亲笔信的存在又让他不得不接受仵作所谓的自尽论断。
如今君兮登门提起此事,他如何能不激动。
“孟大人稍安。”君兮声音轻淡,不着痕迹的从孟霍手中抽出衣袖来,“不知我能否坐下说话?”
“哦,请坐请坐。”孟霍缓过神来,连忙请君兮坐下。
“多谢。”君兮大大方方的坐下来,随即才悠悠开口,将前晚开棺验尸的发现说与孟霍听。
“你是说瑶儿先中了三生草之毒,失去了行动能力之后被灌入砒霜毒发身亡的?”孟霍不可置信的看着君兮。
“没错。”君兮点点头。
“那……那封手书呢?”孟霍疑惑的看着君兮,“如你所说,瑶儿是被人害死的,那封信又该如何解释?”
“信还在吗?”君兮问。
“当然。”孟霍点了点头。
“那么劳烦大人将信取来给我看一看。”君兮微微一笑。
很快孟霍便将信取了来。
信封已经有些旧了,信纸微微泛黄,纸背折痕很深,看得出这张薄薄的信纸定然经常被人拿出翻看。
君兮从孟霍手中接过信纸,目光在信纸上扫视而过。黄白信纸上,字迹隽秀,笔锋独到,自成一体。
“令嫒书法很好,她很喜欢写字吧~”君兮看着信上墨字,出声问道。
“是啊。”孟霍轻叹一声,“瑶儿爱读书,爱写字,若生作儿郎身,便是状元也做得~”
“您很熟悉她的笔迹?”君兮又问。
“当然。”孟霍闻言轻叹一声,“前些年,老夫受派外调,离家三年有余。那段时间瑶儿每个月都要给老夫寄一封信来。”孟霍回忆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君兮微微一笑,将信纸递到孟霍面前,“这封信孟大人反反复复应该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字迹想来不假。”君兮平静的看着孟霍,“但是孟大人有没有想过,这封信可能有问题。”
一年多来,孟霍曾无数次猜想这封信是伪造的,他不相信乐观开朗的孟瑶会自杀,可这封绝笔信如此真实的摆在眼前,每一个字他都看了不下百遍,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熟悉,让他不得不相信这封信就是出自孟瑶之手。
“有什么问题?”孟霍看着那封信,沉声问。
“很简单,这封信是伪造的。”君兮只一眼便看出了破绽。能够想通这封手书的问题,还要感谢昨日在洛水桥那个以冰作字的老者。
“伪造的?”孟霍闻言眉头一皱,当即否定,“不可能!瑶儿的笔迹老夫最是熟悉,伪造的老夫怎会看不出?”
“您不信?”君兮尾调微扬,随即伸出手来,“孟大人,请借笔墨一用。”
“来人,笔墨伺候!”孟霍眉头皱紧,半晌大手一招唤道。
笔墨纸砚很快便上了来,君兮缓缓走到桌前去,将孟瑶的手书放到白纸之下,随即提起毛笔,临摹起来,临摹了一遍,将纸拿下来与孟瑶的手书比了比,虽是临摹的,但部分笔画有明显的生硬之处。君兮将临摹好的纸拿到一边去,又取了一张覆上,如是再三。
君兮将第四张覆上,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君兮每临完一个字,都要将纸挪动一下位置。
孟霍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君兮忙活,待到看清君兮写的东西,他的神色变的凝重起来。
君兮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纸取下,递给孟霍,纸上写着六个字,“爹爹,瑶儿冤枉。”字迹隽秀,与绝笔信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这……这……”孟霍捏着这张薄薄的纸,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您也看到了,我只临摹了三遍,便有此成果,若是凶手有心,想做到以假乱真,不无可能。”君兮镇定道。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孟瑶是自尽的,还会留有手书一封,直到昨日她看到老者临摹冰字,方才恍然大悟。
只要找到孟瑶曾经写过的文章信件,挑出凶手需要的字,临摹在一起,这封绝笔信便成了。
其实写封信做的很真,若不是君兮心中清楚的知道它是假的怕也看不出破绽,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伪造的方法。再一看,破绽就露了出来。
君兮在白纸上随便写了两句诗,随即将她写的诗与手书放到一起,“您看,正常的信,字与字之间的间隙是不等的。”孟霍顺着君兮的手看向她刚刚写下的诗,果见字与字之间的间隙远近不一。
“您再看这封手书,不觉得太规矩了些吗?”君兮又指了指那封手书。
君兮没说孟霍还没觉得,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违和。那封手书上的字,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像用尺量过一般,几近相同。
“这……这……”
“您不是说您与令嫒曾频繁通过信嘛,从信中截取几个字重新组合成另外的意思,并不是难事。”君兮瞥了一眼她临摹出来的那句话。
“早就听说你聪颖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佩服。”孟霍朝君兮拱了拱手,没想到他苦苦想了这么久的问题竟被她如此轻易的识破了,看来传言非虚。
孟霍面色微深,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站起身来,随即朝着君兮的方向深深一鞠,“还请君姑娘查明真凶,为小女报仇,老夫愿做牛做马,报答阁下。”
“您这是干什么。”君兮连忙扶起孟霍,“孟大人多礼了,孟大人能相信我,我已经受宠若惊了。找出真凶还孟瑶一个公道是我应该做的。”
“君姑娘回去告诉国公大人,只要能找到害死瑶儿的凶手,我孟霍这条命,就是他的。”孟霍正色道。
“好。”君兮应道。
明眼人都看的出宫澧与武后的关系紧张非常,孟霍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来,无异于在说兵部站在宫澧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