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心中微微一松。
他居于这殿堂之上,听群臣描绘擒获敌国皇后之后的美妙蓝图,那一张张嘴口沫四溅,红嘴白牙,每个字听来都遥远而刺痛,不似这人间话语。
交出君珂?万里押送?黥刑?废了武功?
每一件都天经地义,每一件都是对待叛臣和敌国首脑应有之举,他的理智知道并无错处,然而内心里那般决然地,一遍遍地,回答:不。
当初三年相伴,似近实远,那些遥遥于岗头,看月色剪影的夜里,他曾无数次对月祷祝,愿生生世世不再相遇,愿此生相遇不致生死为敌。
心知不可能,却依旧固守着这样一个愿望,这一生他不畏惧对任何人下手,重来一遍他依旧会削藩,为大燕,为九蒙纳兰皇族,他不惜一切。
却放不下她。
可以为敌,可以国土遥峙,可以各逞雄兵血火相接,然而一旦面对面,心忽然就软了下去,似那些夜里的月亮,远,清亮,来来去去,都照见她的倒影。
他会挟制君珂,他会以君珂性命和纳兰述谈条件,为这大燕天下,为这万千臣民,他越不过责任的藩篱,但那事只能他自己去做,而不是将她交给别人,就算逼到山穷水尽,他也宁可君珂死在他手中,而不是被群臣践踏,被万民垢辱。
那是他和她的骄傲。
那便此刻调雄兵,控朝堂,先压下这股别有用心的风潮罢。
底下群臣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对陛下一直一言不发心下不安,他们也早听闻尧国那位皇后和自己皇帝之间另有情谊,据说皇太孙“闭关养病”那三年,其实就是和她在一起。
孤男寡女,相伴三年,这便是两个陌生人,也早已水到渠成成就好事,要说这两人之间没有问题,鬼才相信。
也正因此,群臣一边兴奋,一边不安,嚷嚷着要处置皇后的时候,也觑着纳兰君让动静——陛下不会被女色迷昏了头,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吧?
此刻见他一喜,众人都一慌,眼角一瞥,半开的大殿门角,那些明晃晃的反光,地上投射的尖锐的角的暗影,是什么?
这么一吓,有人开始安静了,而韦国公派系,今日却仿佛毫无眼色,犹自捋袖大谈日后处置,兴奋欢喜。
“微臣以为,应将敌酋君珂立即交由刑部和三司共同关押……”韦国公第三次提起这个话头的时候,纳兰君让忽然轻咳一声。
这一声,仿佛一刀切下,朝堂一静。
静寂里,皇帝不急不慢,语声沉稳还带着几分纳闷,淡淡道:“诸卿昨夜都没睡好?”
“嗄?”群臣一傻。
“朕刚才闪了一会神。”纳兰君让笑容微微讥嘲,“等到醒神,发现诸卿竟然还没醒。”
“陛下何出此言。”半晌沉默后,兵部尚书小心翼翼地问。
“朕听你们在讨论如何处置君珂,将其押到边关,胁迫尧国退兵,说实话,朕也很想。”纳兰君让向龙座上一靠,唇角一弯,“但谁告诉朕,如何越过鹄骑,穿过云雷尧羽双军,进入尧国皇宫,掳获尧国皇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