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 2)

聊斋鬼故事 陈梦遗 5055 字 17天前

吴生大惧,催促少女:“快走,快走。”只听得小门外也响起敲打声,吴生汗如雨下,少女亦哭个不停。又听得屋外有人劝架,店主人不理,推门愈发急迫,劝架之人说道:“请问主人,到底想干什么?若想杀人,我等决不能袖手旁观。假使两人中有一人逃脱,死无对证,问罪时又怎么说?如果想上官府告状,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儿媳偷人,难道您脸上很光彩吗?何必自取其辱。再说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分明就是一起栽赃嫁祸案,谁能保证少女不会坦白?”

店主人张口结舌,不能言语。吴生更是感激佩服,心想:“不知劝架的仁兄是谁?此人口齿伶俐,很了不起啊。”凑眼到窗缝间一瞧,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劝架的不是别人,却是鬼头,此刻扮成秀才模样,倒也文质彬彬。

原来鬼头早已洞悉黄某阴谋,于是化妆成一名书生,前来投店。随身携带美酒,故意邀请店掌柜与黄某共饮,当吴生与少女缠绵之时,黄某与店掌柜本准备捉奸敲诈,却被鬼头拖住不放,无暇抽身,偷鸡不成蚀把米,白让书生销魂了一回。

后来两人乘隙逃脱,立即提了木棍,赶往吴生住处。吴生见店主人怒气稍歇,于是出言恐吓:“老东西,你同党已被我说服,打算指证你,如果见官的话,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听我的劝,私了吧。”又跟少女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少女哭道:“我恨自己不争气,受掌柜的逼迫,干了许多坏事,生不如死。”店掌柜闻言,脸如死灰。鬼头斥骂道:“尔等禽兽行径,已然暴露,这是大伙亲眼所见,人神共愤。”黄某与店掌柜神情沮丧,无奈放下刀棍,跪地请罪。吴生得理不饶人,开门而出,大声喝骂。

鬼头居中调停,双方最终和解。少女却是哭哭啼啼,几名丫鬟拉她回去,少女宁死不归,伏地哀号。鬼头劝说掌柜:“事已至此,生米煮成熟饭,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女方卖给吴生为妾。”店掌柜低头道:“三十老娘倒绷孩儿,我无话可说。要娶少女也行,一百两银子,少一文都不成。”吴生道:“三十两,爱要不要,不要拉倒。”鬼头笑道:“一人让一步,五十两成交,如何?”

两人点了点头。

人财交付后,天色已明。吴生收拾行礼,带着少女一起上路。少女从未骑过马,旅途奔波,颇觉不适。中午时分,一行人在路旁休息,吴生口中呼唤书童名字,却不见报儿回答,实不知他去了何处。

夕阳西斜,仍无书童消息,向狐友询问下落,鬼头说道:“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话音刚落,只听得嗖地一声,鬼头亦消失不见。直到月挂当空,报儿方才回来,问他去哪了,回答说:“公子出价五十两购买小妾,分明是被人宰了。我心里很不平,中午跟鬼头合计,决定替你出一口气,帮你要回银两。”说话间从怀中拿出许多银锭,放在桌上。

吴生问道:“怎么要回来的?”

原来鬼头打听出少女有一位哥哥,出门在外,十多年不曾回家。于是变作他模样,叫报儿冒充少女弟弟,两人上门找掌柜要人。掌柜的十分惶恐,撒谎说少女已死。两人将计就计,口口声声说要报官,掌柜的愈加害怕,表示愿意出钱私了,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四十两银子平息此事。两人计谋得逞,欢欢喜喜返回。

报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吴生大喜,笑道:“此事你功劳不小,这四十两银子,便赏给你好了。”

吴生回家后,与少女琴瑟和谐,家境也越来越富。细问女子,才知道美少年史某便是她丈夫。原来史某即金某,党羽众多,店掌柜也是同伙之一。先前这伙人成功欺骗王子巽,不想此次却栽在吴生手里,也算是一件快事。

古语有云:善骑者堕于马,善泳者溺于水,善战者死于兵,诚哉斯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寒月芙蕖

济南某道人,不知何许人,姓名不详。无论冬夏,只穿一件单衣,腰间系一条黄带,再无其他装束。常用半截梳子梳头,梳完,就用梳子固定发髻,有如帽子形状。

每日赤脚行走大街,夜宿街头,身躯数尺之外,冰雪尽融。道人初来之时,常对人表演幻术,百姓争相捧场,赠钱赠粮。某市井无赖,送酒为礼,乞求道人传授幻术,道人不许。

某一天,道人在河中沐浴,无赖觑得机会,抢走道人衣服,借此威胁,道人作揖道:“请将衣服还我,自会教你法术。”无赖恐他抵赖,摇头不肯,道人道:“真的不打算还我?”无赖道:“不错。”道人默然不语,忽然间只见无赖手中黄带,幻化成蛇,数丈粗细,缠住无赖身子,一连缠了六七圈,大蛇昂首吐信,怒目瞪视,无赖大惊,长跪于地,吓得面色铁青,呼吸急促,求道:“道长饶命,饶命。”

道人微微一笑,慢悠悠穿好衣服,伸手抓住大蛇,往腰上一系,大蛇重新变回一条黄带。河边另有一蛇,蜿蜒游进城中。自此后道人名气更大,官绅富商听说道人奇异之事,纷纷与之结交,道人往来于富贵之家,出入自如。连各司,各道长官也都听说过道人名声,每逢宴饮,必请道人作陪。

一日,道人在水亭中宴请各位官商,到了宴会那天,每位客人都在床头得到一份请帖,也没见道人上门,实不知请帖是如何送到的。众官商齐去赴会,道人恭敬出迎。进入院中,只见水亭内空空荡荡,并无桌椅,也无酒菜。众人暗中怀疑:“莫非老道在消遣我们?”道人目视身边官员,说道:“贫道家中没有奴仆,想跟几位借些下人使唤,可以吗?”众官员纷纷点头。

道人在墙壁上画出两道门,用手一推,墙内传来应答之声,接着是开锁之声,吱呀一声响,大门打开,众人好奇心起,各自上前观望,只见门后现出一间大厅,屋内屏风桌椅,一应俱全,大厅中仆从云集,穿梭往来,不住将桌椅碗碟等各类餐具传出,道人命官商们一一接住,摆在水亭中,嘱咐道:“千万不要与仆从交谈。”众官商答允了,传递餐具之时,彼此相视而笑,果然不敢说话。

顷刻之间,水亭中摆满了各种用具,件件都是珍品,极尽奢华。继而美酒热菜,香气扑鼻,陆陆续续从门内传出。满座客人,无不惊讶。水亭背靠湖水,每逢六月,湖中荷花绽放,数十顷水面,清一色全是荷花,那情景一望无际,美不胜收。此时正当寒冬,窗外茫茫一片,惟有水波荡漾,一名官员感叹道:“今日宴会,大快人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宴会中没有荷花点缀。”众人齐声附和。

俄顷,一名青衣仆人前来禀报,“满塘都是荷叶。”一座皆惊,推窗远眺,果见湖中荷叶如盖,碧绿如玉,每一片荷叶上,都有一朵荷花,含苞未吐,转瞬之间,万千朵荷花,齐齐盛开,北风吹来,荷香贯脑,令人心胸大畅。

众人大为惊奇,指派一名仆人前往湖中,荡舟采莲,远远瞧见仆人进入花丛深处,片刻间驾船返回,空手而归。说道:“小人乘舟湖心,荷花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去摘,却怎么也够不着。身处南岸,荷花一直在北,前往北岸,荷花又在南方。”道人笑道:“此乃幻境之花,不能当真。”

不大会,酒席结束,荷花随即凋谢。北风骤起,满湖荷叶,尽被摧残,荡然无存。官商中有一位济东观察,对道人甚是喜爱,将他请回府中,日日与之玩乐。

一日,观察与客人宴饮,主人有一种家传美酒,味道十分醇厚,但每次请客,只拿一斗出来,从不肯让客人尽兴。席间,客人品尝美酒,大为赞叹,说道:“好酒,可惜太少了,还有吗?”观察十分小气,闻言摇头道:“没了。”

客人颇为懊恼,道人见状,笑道:“阁下非要过足酒瘾,贫道可以帮忙。”说话间拿过一只空酒壶,放入袖中,片刻间取出,尔后替客人斟酒,壶中酒水流淌,取之不尽,味道与家传美酒一模一样。

客人开怀畅饮,满意离去。观察心中生疑,进入酒窖查看,酒坛尚在,泥封完好,但提起酒坛掂量,却是轻如无物,坛中酒水早已告罄。观察心知是道人捣鬼,大为恼怒,命手下将他抓起,用棍责打。第一棍落下,观察只觉屁股剧痛,再一棍,臀.肉.欲裂,疼得撕心裂肺。

道人趴在台阶下,假装呻吟,观察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染红座椅。心知道人法术高深,自己不是对手,叫道:“别打了,放他走。”

道人大摇大摆告辞,从此远离济南,不知所踪。后来有人在金陵遇见道人,打扮一如从前,跟他说话,笑而不语。

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狂

缪永定,江西贡生,酗酒如命,亲友畏之如虎。这一天,缪永定前往族叔家,缪某为人滑稽,善说笑话,客人与之言语,大为欢悦。一起酣饮,缪永定大醉,酒后发疯,开始骂人,言语间触犯客人,客人大为恼怒,满座哗然。族叔出来调解,缪某反说他偏袒客人,又迁怒于他,族叔无计可施,于是通知缪某家人。家人闻讯前来,将缪永定扶回家中。

刚将他放在床上,缪某四肢僵硬,用手一摸,气息断绝。

缪永定死后,被一黑帽人驱赶,来到一处官衙,屋瓦碧绿,气势恢宏。黑帽人将他带到高台下,似乎在等候县令升堂。缪永定自思:我犯了什么罪?不过是酒后骂人,用得着吃官司么?

偷偷打量黑帽人,只见他怒瞪双眼,瞳孔如牛,不由得心中惶恐,不敢询问罪状。只是想:“与人口角,算不得什么大罪。”忽听得大堂上一名官吏口宣旨意:告状者明早再来。

堂下人群闻言,纷纷作鸟兽散。

缪永定亦跟随黑帽人而出,由于无处落脚,缩头站在屋檐下。黑帽人怒道:“酒鬼无赖,天都黑了,大家都去找地方吃饭睡觉,你赖在这里干什么?”缪永定身躯颤栗,说道:“在下不知所犯何事,没来得及通知家人,身边又无银两,不知该去何处。”

黑帽人道:“疯酒鬼,买酒就有钱,住店偏偏没钱?再敢胡言乱语,一拳打碎你骨头。”缪永定低头不敢做声。忽然间一人自屋内走出,乍见缪某,十分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缪永定抬头一看,此人竟是自己舅舅贾某,本已死去数年,刹时间恍然大悟:难道自己也死了?想到此处,心中愈发悲伤,忍不住流泪乞求:“阿舅救我。”贾某目视黑帽人,说道:“东灵并非外人,请入寒舍叙话。”

二人进入屋中,缪永定向黑帽人作揖行礼,求道:“请长官手下留情。”贾某摆上酒菜,三人共饮,席间,贾某问道:“我外甥所犯何事,竟然劳烦先生勾魂?”黑帽人道:“大王御驾出行,拜访太上老君,途中见令外甥撒野骂人,于是命我抓他问罪。”

贾某问道:“见过大王了吗?”黑帽人道:“大王与太上老君共审花子一案,尚未归来。”贾某又问:“我外甥到底犯了什么罪?”黑帽人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大王最讨厌撒酒疯之人。”缪永定一旁闻言,汗如雨下,双手颤抖,连筷子都拿不稳。

过一会,黑帽人起身告辞,说道:“承蒙贾兄设宴,多多叨扰。如今酒足饭饱,暂将令外甥交您保管,等大王归来,我再来拜会。”出屋离去。

贾某跟缪永定说:“外甥从小是家中独苗,父母视若掌上明珠,连重话都不忍说一句。你十六七岁时,三杯酒下肚,便会主动闹事,挑人毛病,言语稍稍不和,即刻踢门叫骂。那时你年纪小,也不来怪罪于你。可是一别十多年,你怎么还是不长进,如今惹上官司,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