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兵赶到的时候,书衡轻轻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被花粉呛得。
来的不仅仅是袁国公,竟然连皇帝都亲自来了。慌得申藏香和董音忙忙跪下连呼万岁。
俯视帝王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书衡低着头打量。皇帝穿了墨金蟠龙常服,戴华冠。两只墨缎登云靴上沾着满满的泥巴-----这是他九五至尊亲自下过地的证明。书衡又看袁国公,卵青色暗如意纹织锦长袍,朱青色仙鹤纹羽纱氅,一如既往的飘逸如尘,除了颊上因为奔马微微有些红,完全看不出劳动过的模样。连脚上云缎粉底靴都干干净净-----所以您是又换了衣服,还是只不过是去看着陛下劳动?
书衡晕头晕脑的想着,袁国公已经笑着走过来,他伸出手举高:“来,踩着我的手。我抱住你。”
书衡低头看:那双手白皙修长,质如良玉。宽大的袖口落下,那净如骨瓷的清细手腕和小臂完全是需要好好呵护的质量。她摸摸鼻子,犹豫不决,怎么看不太靠谱啊。随说您是爹爹我该无条件信任,但是您腕力还没夫人大我又不是不知道。袁夫人能拿枪杆,而您只能拿笔管。
有这样疑虑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皇帝看看袁慕云的手,皱了皱眉:“果然,朕就说了还得靠朕吧。”他依样走上前来,双手捧起:“踩上来!”
袁国公笑的有些羞涩,好似挺难为情:“哎,臣这几天总是发现自己很没用。”
书衡被这一笑惊到,差点从树上掉下去。她看着皇帝眉头直跳:“您确定您要我踩您的龙掌吗?”
皇帝啧了一声:“怎么这么啰嗦,要你踩就踩,免你大不敬之罪。”
袁国公默默收回手,退后一步,对书衡点点头。这下她也不再犹豫,一方面起风了,树枝乱晃,她害怕,一方面困这么久,又经历太多事,她真的累了,脚已经开始软了。当即把小绣鞋踢掉,抱着树枝身子微沉,穿着纯白棉袜的脚小心翼翼的踩上皇帝的手-----不管怎么说,这宽厚粗糙关节硬朗的龙掌怎么看都比袁国公那精打细造的配置要让人放心些。
书衡踩上去,便觉身子一沉,皇帝一勾手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还挺重。”
正准备谢他救命之恩的书衡顿时不乐意了-----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什么重!这叫沉稳!
皇帝揉揉她的头发,对袁国公笑道:“好像比上次又长高了些。”
袁国公比出一指头:“高了半寸。”
书衡把头从帝王怀里昂起来:“谢陛下救命之恩。”
皇帝哈哈一笑,把她放到地上:“朕的荣宜县主,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听到询问,申藏香拿眼神看甘玉莹,甘玉莹回了个眼神示意她放心,事情她已经在路上说清楚了。
书衡歪着头俏皮一笑:“被狼追的。”
皇帝又是朗声长笑:“朕以为你会哭着告状。”
“我怕弄脏了陛下的龙袍,我赔不起的。”书衡笑的乖巧。
“咦?”皇帝惊讶的看袁慕云:“你把酒撒到朕身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袁慕云竖指于唇做了个微表情,求皇帝别再说下去。
“哈哈哈,不过我看衡儿万事不慌胸有千军的气派倒像你。”皇帝虽然向来任性,不过他这次似乎不打算让袁慕云尴尬,又是一笑转移了话题:“不过要长得结实点!可别像你爹爹弱不禁风的。”
“臣惭愧。”袁国公失笑摇头。
这件事情的结果并不算出乎意料。皇帝果然从张丽妃那里被吹了枕边风。可惜他事先已经从甘玉莹那里听说了头尾-----甘玉莹性格爽直从不妄语,甘老将军下的保证。与后宫女子的话相比,陛下从本能上选择相信为自己出生入死的铁血将领。
更何况袁书衡是大夏唯一正四品的县主-----他有意要树立的模范和标杆,这个形象招牌是不允许有污点的。再者他很相信袁慕云,从性情到智慧-----品性是说他不会主动挑事,智慧是说他挑了事就有把握大获全胜最不济也全身而退。他的女儿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张丽妃挨了申斥,连带着张蝶衣本人也被罚禁足关在家里清醒。
河边斗殴事变不会牵涉到这些尊贵的小姐身上,倒霉的自然是奴婢-----尽管名声上实在太不好听,但也有相应的说法:花神作祟,河神不满,两神斗法,附体于凡人,连累这一帮可怜的姑娘受惊吓。
请道士筑坛贴符,请和尚诵经做法,这事情便过去了-----便宜京郊百姓看了几天大热闹的法事。这钱,当然是张家人出。
☆、第73章 小春天
一波三折的踏青结束后,书衡回到家里腿酸了三天,躺在黄梨木雕蝠美人榻上不愿意动弹。董音不小心挨了一下,嘴角青紫,半个月不愿意出门。搞得董夫人手足无措,董怀玉又气又疼,三令五申,她再不许管哥哥的事。董音急了,那你好歹得让我心里有数啊,你到底准备让谁当我嫂子?董怀玉温文一笑,大丈夫何患无妻,温柔乡乃英雄冢,你还是盼着哥哥有点大出息吧。恨的董音直咬牙。
申藏香连惊带吓,回去就病倒了,卧床休养七八天才恢复元气。唯有甘小妹依然生龙活虎,她也不再嫌弃练刀会把胳膊弄粗了,反而开始憋足了劲儿训练自己。因为她有了新的人生目标:既然变不成女神,那我就一定要保护好女神!
书衡很想说:妹子别闹,你不知道你策马扬鞭的样子有多帅,分分钟让人合拢不腿!
不过现在她显然没有闲工夫去向甘玉莹表白。因为她面前正堆着一卷画轴,是白素媛送来的,绘着一副春日行乐图。说实话,自从对白素媛的身份暗存一份猜测之后,书衡对她“书画皆能自成一家”的评论已经可以从容接受了。仔细看去这画风确实跟如今大夏流行的不大一样,跟申藏香也不是一路。当然,自有独到魅力便是了。
她大约觉得书衡是个土著中的可塑之才,或者隐约从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反正她这次寄画过来,却没有摆什么名士派头先生架子,完全是一副平辈论交的口吻。她画这副画送来,请书衡题诗。
冰糖狍子肉,荷塘鸳鸯豆腐,小野鸡肉茄鲞,翡翠小包,三鲜汤,书衡美美的吃了饭,胃满意足,摸着肚子感慨:其实我是俗人啊俗人。这种高雅的事情不适合我。
不过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少不得勉力应付一番,不然显得自己太怂。书衡搜肠刮肚半晌,命蜜枣磨墨。至少她现在的字是写的很不错,足够拿出去见人了。
书衡现在草稿上涂抹半晌,填了一支《浣溪纱》,想了一想,又誊写一遍,拿去请教自己父亲。
自从御哥儿出生,她便从荣华堂的次间搬了出来,正式有了自己的地盘。因着事先下过功夫,那些大小丫头彻底跟了她后,也没有明显怠工生事迹象,搬迁过渡四平八稳。如今她住在跨院流光泉边,距正院稍微有些距离,但离月心庵却近了许多----当初袁夫人还不大乐意,怕照顾不到,还是国公爷开口下了决定。她来到荣华堂的时候,在窗外便听到袁夫人的说话声。
“-----泽兰姑娘给辅国公生了个孩子呢。辅国公夫人真大方。”袁夫人道:“难道这就是百年
世家的风度?怪道许严氏竟然入了十花榜,果然是做什么都不会错的严氏女。”
袁夫人自顾自的感慨一番,又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严氏夫人果然不容小觑。那泽兰姑娘的母亲受太后控制,在此之前,泽兰或许会困于慈母,对太后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但以后只怕就不会了。父母在儿女面前总是弱势。天下父母能忘儿孙的十中无一,但儿孙成家后,尤其自己有了孩儿后,十之□□会在心里把父母移到一边。泽兰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儿,便是顾忌着母亲,也难有以前的心思了。”袁夫人半是感慨半是忧伤:“许严氏真是厉害,看的准准的,也真能放的开。那小美女算是彻底被她拿下了。”
“难道太后送人出来的时候没有用药”
袁国公随口提问,他原本靠在里间美人靠上,默默听夫人感伤,瞧她阴郁太过了,便蓦地一笑:“厉害?是厉害。这叫舍不得相公套不住狼。”
袁夫人也撑不住笑了:“就你能说。小心辅国公知道了,拿酒灌你。”
“辅国公吃什么穿什么晚上睡哪里都被小严夫人一手安排,他喝的酒都有定数,再没有闲工夫灌我。”袁国公笑道:“夫人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