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她却是猜对了。书衡一早注意到文和,还是在郡王府邸,那是她还年幼,穿着绣大白兔的小袄拍球,看到书衡还扯着衣襟向她炫耀衣服,一派天真无邪。后来再听说,便是她的寒窗苦读,她的专心求学,等她才女之名突破天际的时候,书衡还觉得遗憾,这个世界女子是不允许参加科考的,否则南安郡王府重新振兴,也不是不可能。
一直以成年人的眼光旁观,书衡只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别人家的孩子,不管生在哪个家庭里,都是父母的福气。努力,执着,听管教,懂道理,有原则,心正直。成功的人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们具备成功的特质。简而言之,不仅仅是当个才女,她身上有股毅力,这是成功的必要条件,有这种精神,除了背书,她做其他的也能获得成就。
-----可惜,在这样一个世道上,她也只能落个才女的虚名罢了。
书衡坚持段云屏应该付出代价。但却不会报复她的女儿。这是两码事。
文和要接又不好接,正犹豫迟疑,书衡的手一直伸着,却是一点动摇也无。甘玉莹一眼看到了,这个粗神经的小姑娘也没察觉到气氛异常,直接伸手拿过来看,颠来倒去一番磋磨,还道:“怪哉,怪哉。送女孩子怎么送这个?曹操孟德?才女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碧纱窗下一点精致雅气的玩具,倒好拿一方霸主三国枭雄来比?”
书衡当即忍不住笑了,伸手揉她的脑袋:“这个可不是阿瞒。曹操,乃是曹大姑。投江寻父的曹娥。至孝至亲。孟德,说的是三迁的孟母,英明果断,培育出了大圣人孟子。所以曹操孟徳,说的是曹娥般的节操,孟母般的德行。这是歌颂女子的,跟你想的不是一回事。”书衡揉揉她的娃娃脸:“小妹可要闹笑话了。”
甘玉莹脸上一红,当即把玉佩丢给她,跺脚道:“讨厌!讨厌!这种文字游戏最讨厌了,倒想故意等着人家出丑一样。”
文和原本的迟疑尴尬被甘玉莹这么一折腾倒是立即消散不少。“蓝田玉?翠宝斋?”她已经多久没有碰过这么高规格上档次的玉器了。
“对啊。这不是你喜欢的玉种吗?”书衡随口就来,说的理所当然。
其实她也不是有意观察,而是想不清楚都不行。毕竟同时身为大夏最出名的两个县主,不被拿来比较是不可能的,众人都习以为常,把两人放在一起评论。连店铺商家也不例外。书衡去翠宝斋订做一次首饰,大师傅就会有意无意的扯:“哎呀,文和县主上次选了牡丹花色还有玫瑰花型。”或者:“前两天文和县主刚拿了一片暖玉回去。”林林总总听得多了,书衡也就自然晓得文和对蓝田暖玉有偏爱。
“你---你怎么知道的?”文和的声音奇怪的有些发飘。
书衡不懂她为何有如此反应,当即笑道:“我自然知道的呀。我还知道你连着四年中秋节宫廷宴会开场的琴声都是你的,分别演奏过《渔樵问答》《高山流水》《梅花三弄》《昆山凤鸣》。我还知道你先练得簪花小楷,后来学了卫夫人行书,再后来跟白素媛学的字,后来还练得一手很漂亮的馆阁体,大家说除了董怀玉,只怕把其他科举子弟都压下去了。我还知道你连着抢到了三年花鼓。最后一年没抢到,也是因为有人恶作剧故意撞了你一下,烧着了你的三四个小灯笼。”
文和县主忽然豁然开朗,有种千斤重负一朝卸去的轻松感,原来并不是只有她在一直汲汲以求,盯着对方,把对方当成了标准线和目标,要战胜,要超越,要打倒----可她的对手从来都没有重视过她。这种愤恨和憋屈几乎变成了一股强大的怨气,让她每次看到书衡都会生出既然有你为何还要有我的悲愤。
但今天忽然发现并非如此,对方也在有意无意的观察着自己,主动或被动地了解着自己的消息。这个认知让她多年积怨一扫而空,好比三伏天饮雪水一样舒服。当即面色就活泛了起来,连眉宇间的抑郁都消失了。
----不仅如此,她认可自己,她尊重玲玲这个人。否则方才便不会出手帮助自己。她忽然获得了莫大的喜悦,那一瞬间的感动可是比母亲的吹捧万万倍有效。从来不缺人奉承的文和忽然从书衡质朴的话语间找到了镇定和从容。
她当即伸手接过了暖玉,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施了一礼出来:“那么,多谢县主了。”
书衡虚扶一下请她起身,笑道:“不打扰了,我还要去拜见白先生。”
她携着甘玉莹的手出来,这小妹还在诧异:“你好好的干嘛要送一块玉佩给她?”
书衡笑道:“有些人是值得尊重的。我向来都尊重那些质朴的劳动者,正义的先行者,一往无前的开拓者。文和攀不上后两种,但第一种她绝对算得上。虎落平阳也还是虎,被恶狗欺负的时候,我不能假装看不到。”
----这块玉佩就是表明态度和立场。
窗明几净,四壁不染尘,主高客雅,七弦有余响。白素媛还是那副和善又骄傲的表情,一张端庄的,亲和力刚刚好的白蛇娘娘的脸。她穿着素衣素袍,头上戴了方山子冠,这打扮难免不伦不类,但在她的身上却是刚刚好。书衡刚走到门前,还未敲门,白素媛便笑着撩起了帘子,她倒也不隐瞒,直接道:“我都看见了。”
书衡皱了皱眉:“你看着她被张蝶衣她们欺负吗?”
甘玉莹当即不开心了,她原本就是口无遮拦,有啥说啥,“你不是收了义女吗?这难道不是庇护她的意思?哪有干娘看着干女儿被欺负的。”
白素媛也不介意,她瞟了甘玉莹一眼,目光又扫向了窗外:“欺负这种事,靠别人是没用的,她若是自卑自弃的心态没有改变,认为自己被瞧不起是正常的,那被欺负就是家常便饭,别人是帮不了的。我已尽力帮她立起来了。”
书衡微微一怔,当即笑道:“先生会这样想,是因为您精神自由,思想独立。但文和不是,她原本也是被爹妈捧在手心里活在众人赞美下的。而现在,她是被剥夺了一切,方才先生不出手自然有先生的道理,但文和未免不会觉得连先生都不像以前那么喜欢她了。这种情感上的巨大落差,并不是叫了声干娘就可以弥补的。”
白素媛有些诧异,她认认真真打量书衡一番,忽然自嘲般勾起嘴角笑了笑:“自由独立?啊,我是单身太久了。已经忘了跟别人相处的正常日常了。”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果然还是习惯一个人。”她笑看书衡:“县主倒是很看重文和呢。”
甘玉莹听了也立即转头等着答案。书衡有些无奈,她搔搔头,又摸摸脸:“怎么说呢,我又不是什么预言家,可我总觉得文和的结果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终章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书衡摊手:“我要是知道,我就改行卜卦算命了,铁定是国师那种级别的。
☆、第124章 甘府小事
靖安公主的小妞妞要过生日,接到帖子书衡就开始准备礼物了。她先拿出二匹尺头,又拿出一只缀着红宝石锦绣牡丹花的小帽,想了一想把拿只七宝连缀玲珑球收回去,又加上了一个米老鼠的布偶。荼毒审美这种事,要从娃娃抓起,咩哈哈,书衡奸笑,吓得笼子那对鹦鹉直扑腾。
帝国神将府沿用的依然是郡王府的旧制,与定国公府隔了两道街。约过两炷香的时间,她便来到了甘家,为了体现皇家对臣子的爱重,陛下要求靖安公主以儿媳直到尊重甘老将军,所以尽管她还回她的公主府,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住在甘府单独的小院中。像这样为长女庆生的事件,那自然是要在大宅办的。
靖安公主穿着水红暗金线折枝牡丹交颈长袄,腰上勒着杏黄色薄锦绣小蝶如意绦,头上戴了一顶云山明珠鸟翅华冠,倒是富丽又别致。大老远看到书衡便扬起帕子挥手,腻白的腕子上,两只龙凤金镯熠熠闪光。
“公主殿下。”
长安也在。作为女娃娃的公主小姨,她看起来可是比姐姐正式多了也隆重多了。五彩绣金线的鸾凤衣,大吊尾的转珠凤头钗,项上一圈玫瑰珠链,再加一片福寿永继赤金盘龙锁。送的礼物一出手就是一匣子五色琉璃珠。坐姿端正气派,仿佛生恐被甘府人等小看了去。挺肩微笑的模样让书衡看了都觉得累。
“早跟你说别行礼了。”书衡的礼物早被丫鬟接过去,靖安公主亲自拿起银胎绞丝珐琅细嘴小壶与她吃果汁,轻红色的液体倒进细瓷薄胎的杯子非常漂亮:“刚煮好的酸梅汤,解暑清凉。才下的第一批果子,我舅舅亲自种得呢。”
长安的手绢一下子握紧觉得姐姐说错了话-----倒果汁就倒果汁你又何必说出来呢?马上,你的舅舅也是荣宜的舅舅,眼看着就一家人了,舅舅的东西只记住外甥女,却不分给外甥媳妇,这可不够客气,你还特意强调一番。她忙笑道:“可不是?舅舅自来偏疼你些。我和大哥哥都没有得到呢。第一批的果子,原本就少些。”
书衡只觉得好笑,心想长安这女孩也太小心了些,在宫里被人盯着挑错挑怕了。她哪里会在意这个?只道:“国舅爷还是这么勤快忠厚。”
女娃娃如今两岁了,被妈妈扯着,扶着包棉絮花布的栏杆东倒西歪的走路,见到了书衡便往她身上扑,书衡忙一蹲身扶住了,笑道:“真硬实。这娃娃眼睛真漂亮。乌溜溜圆亮亮,倒像是浸在水底里的黑珍珠。”
靖安公主也是得意,立即笑道:“是的嘛,我也觉得这孩子眼睛长得顶好。驸马倒好,非说长得像妹妹。”
书衡定睛看去,这猫眼的雏形可不就是想甘玉莹?为着这个缘故,甘小妹也多爱她一点。话音刚落,窗户外面便有女声响起:“像我不好吗?我的眼睛不中看?”
----真是巧。甘小妹笼着披风就进来了,还是干净利落的劲装,倒像是刚跑了一趟马。与她一起的却还有秦王和小四。长安公主见状,忙站起来,拉了书衡,示意她屏风架子,书衡却笑着摇了摇手-----她才不害羞。
甘玉莹见到小囡囡就摸荷包,一对猫眼石,一片金锁子,塞进了女孩小手。靖安公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立即伸手把两颗猫眼石抠出来,让丫鬟收进盒子,道:“这玩意儿她会吞下去的,还不能给她握着,现在捉到东西就喜欢咬一咬舔一舔。”
甘玉莹皱皱眉正要反驳,小四倒是笑着看她:“你还真别不高兴,谁家不是希望自己孩子能长的像爹娘?现在小丫头长得像姑姑,还不许人家娘吃个醋?”
这少年相貌昳丽,一笑出来春风骀荡,简直无法抵抗,甘玉莹这才软化下来,斗鸡收毛。
书衡笑道:“这理讲的明白。”秦王甫一进来眼睛便落在了书衡身上,笑道:“你好像又长高了。”
“这话我爱听!”书衡踮起脚尖去量门框:“还差一点点。”姐的青春期长,青春之花永开不败,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