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思量一阵,道:“大人想说,另一名失踪的守卫,是被今夜的布局人掳去了?”
若然不是,在一夜紧锣密鼓的问案之中,何以无缘无故提起一方刻了“雨”字的玉佩?想必那名布局人早已捕获了另一名守卫,并从他那里,得知玉佩的事更知道了苏晋其实是女子。
苏晋经沈奚一点拨,忽然明白过来。
她只是不解一点,此人知她身份,却不当众挑明,假借玉佩之事说给有心人听,这是何意?
沈奚看出她眉间惑色,却置之不理,续道:“再说后半卦。今夜之局,我姐夫彻底明白十三已有夺储之力,怕有人再从中作梗,为挑拨他与十三的关系不惜伤害东宫中人,是故命十三年关一过便回南昌。”
苏晋听他提及朱南羡,一时不语。
“你知道十三的为人,他自然应了。我姐夫觉得有愧于他,就说等年关过了,要把你送去南昌府陪他,此事,你怎么想?”
苏晋愣了愣,垂着眸道:“我没想过,我一直以来只想好好做一名御史。”
沈奚笑了一声:“那你知道十三怎么答的吗?”
苏晋怔怔地看着他。
沈奚眨了眨眼却道:“我不告诉你。”
然后他站起身,颇随意地拂了拂沾在衣襟的落雪,笑嘻嘻道:“好了,这一卦颇费口舌,算你在我这赊了万金,不过本神算子心情突然又好了,不跟你计较,你将上下卦合一合,自去琢磨罢。”
奉天门外有一处梅园,早些年,此处莫名惨死过数名宫婢,故此人迹罕至。
柳朝明离开宫前殿后,没有回都察院,独自一人来了此处。
雪未止,他撑伞等在梅间,不知是否是沾过血,这里的红梅一年胜似一年滟潋。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踏雪而来,在柳朝明身后合袖一揖,毕恭毕敬道:“柳大人,殿下着杂家来还残玉了。”
这是一名年轻的内侍。
倘若宫前殿的张公公在此,必能认出此人是去年才转来宫前殿,常在膳房帮忙且分外不起眼的一位。
柳朝明并不回身,只淡淡问:“今夜之局,殿下布了多久?”
内侍道:“殿下知道大人会有此一问,命杂家告诉大人——十年。”
柳朝明眸光微微一动,片刻道:“以十年等一个契机,的确是他的作风。”
内侍又道:“殿下还让杂家谢过大人,只有大人明达高智,才会立时参破全局,将此案往他想要的结果审。”
柳朝明听了这话,却冷声道:“难道他以为凭沈青樾之志,会看不出端倪?今夜之后,沈青樾势必会阻止东宫打压钱之涣,为朱沢微留一条后路。”然后他一顿,问道:“他想把七王逼上绝路,是手里还有甚么筹码吗?”
内侍道:“殿下说,其余的大人就不必管了,毕竟殿下与大人之间,不过一玦盟约。”
他说着,伸出手,将手中残玉向前递去。
这已是第二块残玉了。
柳朝明撑伞回身,看着这块色泽古朴温柔的玉石,忽然慢慢地笑了起来。
他这么一笑,人比月还柔和,可目中却透出杀伐之气。
他忽然伸出手,径自掐住内侍的脖子,狠厉着一字一句道:“方才在殿上,故意提起苏时雨的玉佩,为何?威胁我?”
柳朝明的力道控制的很好,让人说得出话,也能感受到他的手再重一分,自己便会命丧黄泉。
内侍憋红了脸,努力试着保持镇定,却仍被他冰凉杀戮的眸光慑住,好半晌才道:“殿下、殿下只是想告诉大人,大人是个有诺必践之人,当年承诺过老御史要护苏时雨一生,想必不会失约,既如此,那么当年殿下与大人的盟约,也千万莫忘。”
第65章 六五章
柳朝明缓缓放开内侍, 片刻, 他道:“你去告诉殿下, 我柳昀,从不食言。”
内侍犹自惊惶, 双手奉上残玉,不敢答话。
柳朝明自他手里接过玉石,温凉熟悉的触感令他的目色在一瞬间变得哀伤,他又道:“也提醒殿下,他当初承诺我的事, 莫要忘了。”
“是。”内侍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最后让杂家带给大人一句话,殿下与大人一样,都是有诺必践之人, 汲汲营营多年, 从未有一日忘却初衷。”
柳朝明“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回吧。”
内侍悄无声息地走了。
落雪如絮, 不远处梅枝横斜,血色红梅绽放出如火如荼的异彩, 像是妄图要将这浓夜点亮一般。
柳朝明盯着这不自量力的梅色, 摩挲着手中玉石, 须臾,他将残玉往手心紧紧一握, 往梅园深处走去。
天亮一点的时候, 内阁发来咨文, 说圣上抱恙, 停了今日早朝,由太子朱悯达主政,招内阁,七卿于奉天殿议事。
已是岁末腊月,这年的年关宴与万寿宴要一起办,乃是重中之重,甚至有传言说再过十日,赶在小年以前,各衙司就要停政了。
苏晋这夜歇在值事房,卯初起身,想起登闻鼓的案子,研磨写好一份诉状,这才动身去公堂。
然而刚至都察院前院,就看见中庭雪地里候着十数御史,由宋珏打排头,一看到她,高呼一声:“跪——”
十数人齐齐撩袍,朝苏晋拜下。
苏晋愣了一愣,问道:“你们这是在做甚么?”
宋珏呈上一份请命书,决然道:“下官宋珏,带应天府十二名监察御史,诚请苏大人彻查三殿下朱稽佑,工部尚书,侍郎,于山西道修筑行宫,卖放工匠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