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着画已然到了苏晋手里,心中又生出期盼,他是真巴望着她能从两幅画里挑一个,苏晋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为人谦和不浮躁,倘能得这样的贤婿,岂不美哉?
而苏晋听到“臣工之女”四字,忽然意识到了甚么,她看着画轴上宗人府的戳,不由道:“敢问赵大人钱大人,这是……各臣工送去给十三殿下选皇妃的画像?”她一顿,“怎么到都察院来了?”
赵衍与钱三儿在苏晋的目色里隐约捕捉到一丝不快,以为她这模样,是不满他们将十三殿下挑剩下的塞给她,于是解释道:“宫里那只老猫不是死了么,各宫熏艾草,宗人府怕将画像点着了,这才拿来都察院放一日。”
苏晋将信将疑。
赵衍刚直不阿了数十年,这一回又是徇私又是扯谎,一看苏晋有疑色,忍不住道:“罢了罢了,此事就当我不曾提过。”
谁知苏晋目光再一扫值事房中,堆了整个案头的画轴,微微沉吟,竟回了一句:“那就……都看看吧。”
此言出,早自屋中坐着的柳朝明似乎愣了愣,别过脸来看了苏晋一眼,须臾,又埋下头吃茶去了。
赵衍默不作声地将房门掩了,回过头,忍不住又问了句:“哎,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
苏晋与柳朝明皆不答话。
钱三儿道:“过了年,偶尔违个禁,怎么了?谁还没个出格的时候?”
赵衍心道也是,都察院三位堂官公事上各司其职各谋其位,私下里办起事来倒没那么多讲究。
将要把画展开,他看了柳朝明与钱三儿各自一眼,忍不住又道,“不是,这会子是我给苏御史说亲,你俩也看着算怎么回事呢?”
钱三儿道:“你说亲,不得有一个保媒拉纤的?”意示自己,“不得有个长兄帮着掌眼?”意示柳朝明。
赵衍拿眼神去问柳朝明:是这意思吗?
柳大人终于放下他金贵的茶盏,言简意赅:“看吧。”
两幅画卷展开,分是赵家大小姐赵婉与二小姐赵妧。
苏晋的眼神在赵妧的画上多停留了半刻,只见她眼如春杏,眉似新月,一身水绿衣裙沾着点春来的生机。
赵衍其实是希望苏晋能瞧上赵婉的,一看她这模样,不由道:“妧妧是好看些,就是人有些怯生,又是个庶出,性情是好的。”
苏晋却不表态,只道:“有这样两个女儿,是赵大人的福气。”
看完赵衍那头的,钱三儿将手里的一杳八字交给苏晋,自书案上捡出画来一一展开。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却不似赵衍为自家女儿说亲,须臾就给苏晋瞧了个七七八八。
苏晋一一看罢,只觉大家闺秀有之,小家碧玉亦有之,样貌出众的有之,亦有声名在外的才女。
画轴还剩最后两卷,钱三儿见苏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便道:“余下这二卷,其中之一,”他拾起一个卷轴递给苏晋,“出生最好的。”
苏晋徐徐展开,锦花丛中立有一女,额点梅花,头戴金钗,一身宫装华服,年纪尚轻,但凤目里却隐能观出不可一世之态。
苏晋的眼神落在画轴一旁的四字上——郃乐郡主。
她知道此人。
郃乐郡主名朱郃乐,其父乃故皇后的表弟,是故皇后在世的唯一亲人,虽一无战功显赫,二无政绩昭著,但因着这层宗亲干系,景元帝便为他一家赐了个皇姓“朱”。
朱郃乐虽是郡主,但因宫中并无嫡公主,她幼年时,又曾寄养在故皇后膝下两年,自小便有些自视甚高。
尤其是当年寄养在东宫时,曾追着朱南羡左一声表哥右一声表哥地叫,还是朱悯达听了不过耳,到底是嫡皇子与郡主,尊卑之分也不知,将她训斥一通过后,才有所收敛。
但朱郃乐喜欢的并不是朱南羡。
钱三儿在一旁好心提醒:“专程拿这画给你看,算是你我同为都察院御史,我徇个私,好心提醒你一句,她出生虽高,但绝非良配,何况她喜欢沈大人,这便罢了,还喜欢得有点不依不饶死去活来。”
苏晋道:“既如此,怎么八字配到我这来了。”
钱三儿轻描淡写道:“哦,这也没甚么,沈大人甚么性情甚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女子见了他,少有不动心的。”
柳朝明又端起茶盏,看了苏晋一眼,见她脸上没甚异色,垂下眼帘去吃茶。
钱三儿续道:“当年沈大人还是尚书府沈公子的时候,自秦淮河边一走,就要被砸几十条手帕,年未及弱冠,朝中半数以上家有未嫁女的都找沈尚书说过亲,可惜那几年沈公子年少风流,无心娶妻,流连烟花之地。”
苏晋讶异地挑起眉,未曾想沈奚还这般荒唐过,但一想他的性情,又觉合乎情理。
后宅不是有句打油诗么——文臣有沈柳,武将有戚卫。其实这诗后面还接了一句胆大包天的,初七看月星十三,不及冬月寻梅踪。
然而,昨日宋珏将这诗念给苏晋听的时候,提点了一番,说后头几位的桃花加起来,都比不过这排头一号的沈公子。
钱三儿道:“扯远了。”又自拣选出来的画轴里,拾出最后一幅递给苏晋,“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
画轴上有四字,翰林舒式。
苏晋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心想朝中的那位舒桓舒大人不是中书舍人么。
而中书舍人官阶虽低,但舒桓却是景元帝御用笔杆子,凡举有甚么难以决断的,专横如朱景元都愿听他一二言。
柳朝明往那卷轴上扫了一眼,顿了顿,不由微微蹙眉:“舒闻岚?”又问,“怎么,他身子好了?”
苏晋一听“舒闻岚”三字,一下便想起来了。
中书舍人舒桓之子舒闻岚,当朝第一大才子,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胡语,蒙古语,西洋语十余语言,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一不晓。
可惜造化弄人,胸怀经天纬地之才,生来就是个病秧子,自小又染上哮喘,一操劳就犯病,腰间永远挂一个草药囊。这还不算,但凡转寒转暖,他都能病上一阵,病势缠绵不去,故而一年十二月,舒闻岚有七个月都仰躺在卧榻半死不活。
只能看书做学问。
赵衍道:“听说先头入冬前,舒桓找了位神医给舒闻岚瞧过病后,入冬这两月他已没犯过大病,也就一个喘症,拿药草囊问一下便过去了。”
自然画轴上的女子不是舒闻岚,而是舒闻岚之妹。
苏晋展开画轴,图中女子眉若远山,眼有薄暮寒烟,虽非倾城国色,淡然慵懒间却带一丝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