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沢微对朱祁岳道:“你近日是累了,今夜就在七哥府上住下,让暝奴伺候你安歇吧。”说着,不等朱祁岳推辞,对暝奴道,“还不赶紧将本王的十二弟迎下去?”
暝奴闻言,莲步轻移,至朱祁岳面前又屈膝行了个礼,抬手将他手中茶盏收走时袖口露出一段雪肤,肤上描画着一朵寒梅,散发阵阵清香。
也不知是雪肤上的寒梅太动人,还是入鼻的幽香令人想起少年事,朱祁岳四肢百骸忽然就腾升起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将欺身而来的暝奴推开,对朱沢抱拳道了一句:“多谢七哥美意,我今夜便不多留了。”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暝奴看着朱祁岳离开,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惶恐,她忙不迭向朱沢微跪下:“暝奴有罪,竟未能留住十二殿下,请殿下责罚。”
朱沢微看了看朱祁岳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他方才溅了一地的茶水,淡淡道:“不必,这样就够了。”
“是。”
朱沢微想了想又道:“他既已认得了你,那么两日后东宫吊唁,毒|杀朱十三的重任,本王便交由你了。”
“是,暝奴一定尽己所能,不让殿下失望。”
第99章 九九章
苏晋自宫里出来后, 将几名证人安置在了京师衙门, 等回到府里已是亥时了。
这是化雪的天, 白日里仅存的热气都被积雪吸了去, 到了夜里更寒凉三分。
她没有回屋, 批了件衣裳在廊前坐下, 想起方才在正午门那名来迎她的内侍所说的话——“眼下这宫里是柳大人在做主了”。
宦官最是机灵,知道她与柳朝明交情匪浅,细细长长的音线听起来就像是报喜。
但喜从何来呢?
苏晋想,其实她一直知道柳朝明与自己的信念是有出入的, 但当他在老御史的故居问她可愿暗夜行舟之时,当她跪在他面前许下一生之志时,她以为那稍许的不同只是殊途同归。
可如今他夺下这江山一半大权是何故?
仅仅为了制衡朱沢微吗?
若是如此, 他何须设局被刺, 煞有介事地病一场?他早知内情,只是秘而不宣,但他苦心经营的又是什么?
苏晋自一旁拾了根枯枝, 想学着沈奚的样子在地上纵横几笔,可是心中纷乱如烟雨,不自觉手下用力, 枯枝“喀嚓”一声折断, 在这暗夜听来格外心惊。
她有些颓然地将断枝扔在地上,一时又想起沈奚, 想起他提的登闻鼓税粮贪墨案。
苏晋放心不下, 翌日早早起身, 去钱三儿府上拜访,来应门的小厮说:“钱大人称自己近日干了桩缺德事,去庙里烧香念经了,等十五开朝了才回来。”
苏晋碰了个软钉子,思来想去也只有去宫里,还没到都察院,就看到柳朝明从六部衙司里出来,似是有什么要紧事,前头是一行引路的内侍,后来是一众毕恭毕敬的朝臣。
苏晋忙退到一旁行礼,不妨柳朝明在她身前顿住脚,冷冷唤了声:“苏晋。”
不是苏时雨。
“下官在。”
柳朝明目光平视前路,语气是生冷的:“身为佥都御史,宫里的规矩也不懂吗?”
苏晋不知他提的是哪门子规矩,只好抿唇不语。
一旁便有礼部的人提点道:“禀苏大人,太子新丧,自今日起,当着青衣皂带来上值了。”
太子新丧,正午报丧,但她今日来此不过是有事寻赵衍,问问便走的。
然而她也未多解释,只“嗯”着道:“记得了。”
柳朝明道:“明日再来记得换一身,开朝后,自去赵大人处领罚。”
苏晋看他前簇后拥的样子,一时抑不住心中失望与疑虑,不知怎么就回了句:“多谢大人教诲,下官这就回府换一身行头。”
柳朝明声音更冷了三分:“那还杵在这干什么。”
说来可笑,苏晋的一身青衣原还是为朱景元备的,覃照林的媳妇儿前两日才为她制好,没想到今日穿来竟是为了朱悯达。
苏晋换好衣裳就已近午时了,一路再往宫里去,还未到承天门,就听到门楼上遥遥传来号角悲鸣,三长一短,来来回回吹了三回。
一行官兵身着丧衣自承天门御马而出,将素纸伞搁于京师各宅院府前。
这是秦淮一带的传统,人们看到这样的纸伞,便知道宫中有皇嗣薨殒,会去承天门前看白榜。
第100章 一百章
这是太子薨殒, 仪制只比帝王低一等。
先在东宫停灵七日,十五开朝后, 由诸王众臣小出殡送去梓宫, 停灵半年, 等地宫建成,再大出殡送去皇陵。
号角声吹罢,有冥钱自承天门高台一蓬一蓬地洒下。
春阳暖融融的,雪不知何时早已化了,可这漫天白纸又为天地染上素色, 仿佛寒冬还未过去。
不两日便有朝臣陆续返朝了,大约是听到宫中出了大事, 要么像钱三儿一样躲得远远的,要么就早早回来作壁上观。
初十这日清早,苏晋醒来后眼皮直跳, 她已细细想过了, 朱沢微诬陷朱南羡谋害太子终究是立不住的,他若想早日掌权不受非嫡非长的身份挟制,定会赶在开朝之前设法除掉朱南羡。
她心中不安,却因朱南羡被软禁于东宫,里外都有鹰扬卫把守, 一时无计可施。
思来想去只有去找赵衍,拖他请宗人府胡主事寻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