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其实,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心里已有了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只能由他说出来。
朱南羡开口前,莫名想起了三月初,自己出逃东宫前,去明华宫取了密旨,跪在父皇榻前说得那些话——
“儿臣其实也不想做这个皇帝,今日愿争帝位,说到底也是起于私念,怕自己再护不了心中想护之人。
“但父皇放心,若有朝一日,儿臣承继大统,一定尽己所能守好大随的寸疆寸土,一定将黎民苍生江山社稷都扛在己身,一定会对得起父皇,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本心。”
他是真地从未想过要这个皇位。
直到今日,他都觉得自己登上帝位是受时局所迫。
但人真的很奇怪,不在那个位置时,觉得它很远,像罩着一团雾,隔着山川湖海,但一旦到了那个位置,无师自通便明白了它本来的样子,明白了自己的责任。
“朕……”朱南羡终于开口,“有个决定。”
他抬目,看向站立在殿内的肱骨大臣。他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了苏晋身上。
他想起自己说十月小阳春要娶她。
他多么想娶她。
他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立后,不纳妃,任整个后宫空空如也。
可是他不能不管他的臣民百姓。
朱南羡的目光只在苏晋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
在答案出现的瞬间,他已做好了决定。
“朕决定,”他起身,负手平视前方,“御驾,亲征。”
第178章 一七八章
奉天殿静得落针可闻。
这个年轻的皇帝承继大统不过两月, 登基不过一日,就要亲征边疆。
但西北如今的局面, 除了他, 没人挽救得了。
殿内一时无人应声,众人安静片刻, 齐齐合袖揖下,欲行稽首礼。
正这时, 内侍吴敞来报:“启禀陛下, 十殿下请求觐见。”
他通禀完毕, 觉得殿中气氛凝重异常,看了看朱南羡的脸色,随即道:“老奴请十殿下先于殿外候着。”
“不。”朱南羡道, “让十皇兄进来。”
朱弈珩今日着一身鸦青蟒袍,腰扣上嵌着的玛瑙自带层层叠叠的细丝, 打眼望去, 像一幅藏在石头里的写意图。
他看了看朱南羡与一众朝臣,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禀陛下, 臣今早听闻有两封急报分自北疆与西北送来, 去兵部一打听,顿时心急如焚,特来与陛下商议解决之道。”
朱南羡道:“听十皇兄的意思,是对西北的危情已有应对之策了?”
朱弈珩道:“陛下说笑了, 臣一介习文的读书人, 军务军策只略知一二, 实难想出绝妙的对策。但臣以为,眼下的朝政当以西北的军情为重中之重,要让西北的将士安心作战,不必顾虑后方。
“臣在来奉天殿的路上数度思量,深以为朝局危矣,臣身为皇室宗亲,身为陛下的兄弟,不该再留在宫中养病,而是应当为我大随的国祚社稷尽一份心力。因此,臣自请不日返回桂林府,为陛下守岭南,平流寇。广西道与安南接壤,倘若安南有异动,有臣在桂林,也好第一时间知会朝廷,及时做出应对,不让陛下烦心。”
朱弈珩这番话说得分外诚恳。
然而朱南羡听了,却没有立时应话。
他看着朱弈珩,一步一步从陛阶上走下,淡淡笑了笑道:“十哥,你的伤已养好了么?”
朱弈珩亦看着朱南羡,曾几何时,他这个目光干净得让人一览无遗的十三弟已快要让人瞧不透了。
“多谢陛下关心,已养得差不多了。”
“是么?”朱南羡走到朱弈珩面前停住,“十哥的伤,说到底是为了朕才受的,朕若没有亲眼确认过十哥的伤势无碍,怎么好放心让你回去?”
当时朱南羡出逃京师,若不是朱弈珩自伤一刀,成功骗过了追来的羽林卫,凭当时的情形,朱南羡想必难以逃脱。
然朱南羡这一恩却不是白承的,朱弈珩在自伤前,与他说过一句话:“十三,十哥拿这一刀,跟你买你继位后十哥的一条命,如何?”
千钧一发之刻,朱南羡只能应他。
朱弈珩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当时虽伤得十分严重,好歹已养了半年,只要仔细调理,想必——”
“秦桑。”朱南羡并不等他说完,“把你的匕首给朕。”
“是。”
朱南羡把匕首握在手里,以拇指撬开匕鞘,盯着朱弈珩,一字一句地道:“可是依朕看,十哥的伤,应是还没养好!”
随着最后一个“好”字话音落,朱南羡抬起手腕,将匕首一把扎进了朱弈珩的右胸之上。
这个位子很精准,只要再往下半寸,足以取人性命。
鲜血汩汩地涌出,顺着匕首淌落在地。
朱弈珩愕然看着朱南羡,呛咳两声,嘴里涌出大口鲜血。朱南羡的手松开匕首柄的刹那,他跌退数步,还好被一旁的内侍扶住。
然晋安帝没开口,殿中无一人敢传太医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