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鲜血混合雨水,从剑尖滴下来,溅在她裙边。

门外听得脚步声,同伴站在走廊上问道:“里面可还有活口?”

他望了她一眼,关上柜门。

“没有。”

往事如潮水般涌过,十指狠狠的扣在伤处,血流如注,他已经觉不出疼痛,只是有什么更撕裂皮肉的东西,在身上极快极快的落下。

“你……是你……”

“是我啊。”

陆阳盯着她的笑颜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是为了……这个……才嫁给我的?”

“不然你以为呢?”她勾起他的下巴,迫着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端王死后,我就一直在找你。觉得很冤枉是么?你放了我,为什么我要杀你?”

白皙的手指加重了力度,指甲嵌入他手里,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陆大人想必不会知道,在您风生水起的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当过乞儿,做过伎乐,吃过板子,挨过鞭子,他知道,这些……他都知道。原以为她对当年的事情并不知情,原以为她是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他怀有侥幸,打算就这么瞒下去,打算用一辈子来补偿,现在看来,这份私心的确太过卑鄙。

早在七年前,今日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是他太贪婪,贪得无厌的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微凉的指腹松开,陆阳连抬头的气力也没有,直挺挺地往下垂。上方,听她冷声说道:“临死前好好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容萤,从今往后姓裴,不姓卫。”

她不屑与皇家同姓,连姓也是随着那个不相干的人……

正当容萤转身欲走时,陆阳轻轻伸出手,凭着最后一口气拽住她裙裾,“我有话……问你……”

他撑起身子,眼前很迷蒙,说不清是泪是汗还是血。

“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的喜欢……”

视线里的身影渐渐暗下去,灰蒙蒙的一片笼罩过来,天地间仿佛失去了颜色,容萤的模样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一抹殷红。

蓦地回想起一年前在宣德楼上相见,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她披着明媚的笑颜,眉宇间神采飞扬,款款的福身拜下去。

“陆大将军器宇轩昂,威名远扬,眼下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臣女倾慕已久,今日斗胆,想请皇叔赐婚。”

他在震惊中望过去,她秀眉挑起,自自然然地朝他笑了笑,微扬的嘴角和如今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回忆。

腥红从唇边流淌而出,她的口型在眼帘里缓缓阖上,世界陷入了黑暗。

到底,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化为宁静,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像是一个巨大的混沌将他困在其中。不着天,也不着地,一直浮浮沉沉。

陆阳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只是思绪并未灭亡,在这一生短暂又漫长的往昔中不住回忆。

从在端王府做死士的那时起,到奉命去刺杀宁王一家,在四王之争的战乱时代奔波忙碌,用血肉换来地位与名誉,最后和她重逢。

“南平郡主啊……”成亲前,有人曾告诉他,“她是宁王的后人,虽然算是皇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不过前些年天下不太平,自然也不会太走运。据说,今上还是把她从江陵最有名的花街柳巷里给接出来的,至于是做清倌还是红倌,那就耐人寻味了。”说完,言语里有轻蔑的笑。

成婚后,她几乎整日围着他转,捧着糕点盘子从后面搂住他,精致的小饼凑到唇边。

“陆阳,陆阳。”

“你尝一个吧,不腻的,快来张嘴,啊……”

他曾不耐烦的挥开,冷着脸制止了她好几回,最后才颦眉问:“为什么想嫁给我?”

“这也要问为什么?”她满不在乎地咬了一口糕饼,表情天真无邪,“我喜欢你啊,这个理由不行么?”

起初没有当真,等后来陷进去才发现为时已晚。

精心准备了这一年,哪怕连身子也可以不要,只为了杀他……

——“陆大人想必不会知道,在您风生水起的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句话回荡在耳中,久久未散,如果当初没有害她家破人亡,没有那一场杀戮的雨夜,如果那时自己没有入端王府,他与她,还有这一切,一定会很不一样。

只可惜,人生没有机会再重活一次。

哪怕有,最后的结局说不定也不会改变。

陆阳在这片虚空里如此想着,念着,思索着,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是什么时候,直到面前一抹亮光冲破黑暗,他睁开眼——

萧瑟的冷风从脸上刮过。

这是秋季的天空,灰暗阴沉,却迟迟没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