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靠在椅子上笑,他和皇爷爷的气质有本质上的区别,后者是不怒自威,前者是耀武扬威,她总觉得他不适合做皇帝。
“想不到,这一转眼,萤萤竟长这么大了。”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你与朕上一次相见,就是在这间房中,真是有缘。”
容萤最看不得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她勉强挤出微笑,“皇叔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咱们好歹叔侄一场,犯不着这么生分。”
“那倒是。”端王抬手撑着下巴,模样懒散,“既这么着,朕也不拐弯抹角了。”
他拨珠子的拇指一停,将佛珠扔在一旁。
“你来这儿有什么企图,朕可是一清二楚。”
容萤心上一凛,表面上的笑容却依旧未改,“皇叔是什么意思?”
“此处没有外人,不必装傻充愣。”他笑得阴冷,“你对朕恨之入骨,这么心甘情愿的跑来和亲,真是以为朕有那么好骗么?”
他果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等容萤思考对策,侍奉的内侍举掌轻拍了三下,殿门打开,两名大内侍卫押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走进来。
第一眼,容萤吓了一跳。
第二眼的时候,她开始觉得奇怪。
等到第三眼……
岑景抬起头,脸上的血已然凝固,他的嘴唇很苍白,但那双眸子却清澈无比。
☆、第56章 【无绝期】
容萤看到岑景的那一瞬,浑身都在发抖。
端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似乎很愉悦,“潜在朕身边多年的鹰眼,五弟的爪牙,能靠你把他找出来,朕还应该谢谢你才是。”
容萤咬了咬牙,回过头来,“真卑鄙。”
“卑鄙?可笑。”端王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你说朕卑鄙,难道自己就干净了么?若不是你图谋不轨,朕也没那个机会。藏得倒挺深啊,这么多年了今日才逮到……”
钱飞英的脸色显得非常难堪,他企图辩解:“皇上,岑副将跟随微臣出生入死已有四五年,绝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其中……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朕还没追究你的责任,你倒是反问起朕来了?”端王把那串佛珠拿在手里烦躁地拨弄,“他是你的下属,自己麾下的人居心叵测,你竟连一丝察觉都没有?我看你这个总兵也不用当了!脑子里装的全都是草!”
钱飞英自知理亏,登时哑巴了,不敢吭声。
端王冷冷扫了他一样,抬手示意手下人把岑景押走。
“慢着!”容萤上前一步,“你要对他做什么?”
她挡在他身前,这个举动,令岑景着实意外。他费力地抬起头,血雾中只能见到一个纤细的背影……
“都自身难保了,还要管旁人的闲事?”端王语气散漫,“这种人不杀,莫非留着过年?……带下去。”
“不行!”两边的侍卫正要动手,容萤却固执地立在他跟前,“你敢动他,就不怕我不去和亲?”
体内的血似乎就要流干了,毫无力气,岑景艰难地牵住她衣摆。他想叫她别和端王硬碰硬,到这一步就够了,再走下去会对她不利。可他实在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和不和亲,可不是你说了算。”座上的人一声冷笑,“自不量力,你脚下踩的是谁的江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还真把自己当成大郕的公主了?”
他的话容萤找不到任何理由分辨,满脑子在想要如何应对。
“怎么?”端王似乎瞧出端倪,“打算用自尽威胁?你若肯安分,尚有一两天好日子可过,你若不安分,朕有的是法子叫你安分!”
见他已有不耐之色,当值的内侍忙朝下面的人递眼子,“都愣着作甚么,还不把公主拦住?”
得了令,两名侍卫立马一左一右擒住她胳膊,容萤刚想挣扎,猛地被人拽到一旁,抬眼一望正是居河,他高出她一个头,眼睑垂下来,凶神恶煞的双目里不带喜怒。
再回头时,跪在地上的岑景已被人拖走,长长的血迹一路延伸,只是他那双眸子一直在看着她。
直到被拉出殿外,视线都似乎停留在她身上。
容萤一辈子也忘不了他那时的神情,好像很悲凉,又似乎很满足,有卸下一切重担后的轻松,也有一份遗憾夹在其中。
在她下定决心要复仇的时候,有人告诉过她,这条路会走得很坎坷,也会有很多人因此死去。她那时怀着雄心壮志,可真当要面对死亡,心里终究还是有歉意的……
正午,天色暗沉,乌云低低的压在头顶。
刑场之上跪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人,他几乎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从头到尾鲜血淋漓。
斩首的命令下的很急,刽子手不敢耽搁,接过酒碗,大饮了一口,剩下一半皆喷在刀刃上,青天白日,照着那刀锋格外凌厉。
他将此人的黑发拨开,露出修长的脖颈,手臂高高一举,毫不迟疑地砍了下去。
明晃晃的刀光闪电一般刺目。
……
陆阳还记得在那个七年,当他赶到菜市口的时候,刑场上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地上横着一具尸首,鲜血自颈部蜿蜒,头颅在很远的地方。
他连收尸都不能,只能远远的望着,等到黄昏日下,才有人赶来匆匆将人拖到乱葬岗埋了。
谁也没有料到定王的鹰眼其实是有两个。
出事的前一天,岑景找到他,当时他并不叫这个名字,为掩人耳目,他一直藏在军中。由于端王无意中透露出的怀疑,令陆阳坐立难安。
“他只怕已经猜到是我了。”
“不一定,你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