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钧不语,片刻道:“军司处有紧急军情,儿子进宫处置。母妃不是在养心殿侍疾么?怎么出来了?”
顺妃两只眼睛盯着他,说道:“皇上吃了药睡下了,这会儿无需人在跟前。你这会儿进宫……可是见皇后的?是来告发弋阳侯夫人的?”
于成钧默然,片刻,方道:“是,母妃的消息当真灵通。儿子同婉儿才离了侯府,母妃就知道了。弋阳侯府看似沉寂,手臂倒是伸的挺长。”
顺妃微微有些焦虑,又上前一步,说道:“你这个傻儿子!那弋阳侯夫人,可是你的岳母……”
她话未说完,于成钧便打断道:“母妃,她不是儿子的岳母,儿子的岳母早在十五年前便已过世了。”
顺妃一摆手道:“随你怎么想吧!只是,弋阳侯府同咱们肃亲王府是姻亲,你这告发了侯夫人,上方降罪不打紧,然而唇亡齿寒,皇上也连带着厌恶了你,这于你有什么好处?陈婉兮同她这继母素有积怨,于是也不在乎你的处境前程,挑唆你来告发侯夫人。你这傻孩子,还真听了她的蛊惑!”
于成钧两手紧握成券,皱眉道:“母妃慎言,这恶事是侯夫人亲手做下的,儿子也已查问明白,如何能是婉儿蛊惑?!”
顺妃甚是气恼,低声斥道:“你真正是个傻孩子,你坏了前程,她心疼你么?!再说了,什么事你要自毁前途?!一个乡下孩子罢了,赔些银子,有什么了不得的?”
于成钧顿时心头火起,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母妃,那终究是一条人命。哪怕婉儿不说,儿子也不会坐视不理。”
撂下这一句,他拂袖大步离去。
顺妃追了两步,想要叫住他,却又生恐招来宫人,只得咬牙作罢。
嘉楠跟在她身侧,低声劝道:“娘娘,王爷从来是个耿直心善的脾气,听见这样的事,自然不会不理。”
顺妃摇了摇头,咬牙道:“他这样迷恋陈婉兮,终究是不成的。如此下去,本宫这儿子,岂不是要被陈婉兮握于鼓掌之中?!”
皇帝病倒,皇后体弱,不能侍疾,依旧在翊坤宫静养。
于成钧当夜求见,将此事上报与皇后。
皇后闻听世间竟有此等惨事,大吃一惊,急忙召集妇律司女官,立案侦办,将一并涉案人等,连夜收押审问。
小程氏身怀有孕,便免于入宫盘查,只是软禁于府中。
阿兰、陈娇儿连同小程氏的两个心腹丫鬟,一并收入宫中。
阿兰是苦主,原就想为子报仇,当然声泪俱下,将事情始末讲明白了。
陈娇儿不过是个愚妇,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不等宫人用刑,便一五一十吐了出来。
至于那两名丫鬟,却是陈婉兮使琴娘连夜救下来的——琴娘潜至侯府后面的无人小巷,便见几个家丁鬼鬼祟祟的扛着两个人形包裹,不知往何处去。她得了王妃的吩咐,上前打倒这几人,解开包裹,见是两个被捆绑手足,麻核塞口的青衣丫鬟。果然如陈婉兮所料,小程氏意图杀她二人灭口。
这两人为小程氏尽忠一场,到头来小程氏为自保竟想杀了她们,她们自然也不会再为小程氏保守什么秘密,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了。
原来,这种娃娃的风俗竟还是陈娇儿告与小程氏的。
她思量着母亲无子,母女两个晚景凄凉,便四处打听求子方,遂得了这消息。她将此事密告与小程氏,小程氏起初还不大敢下狠心,被她左右煽动蛊惑,又说必然寻个万无一失的孩子来,这才动了心。
买了那个乡下孩子埋到窗口下,小程氏没多久便怀了孕。母女两个大喜过望,那一点点的愧疚不安,便都烟消云散。
但她们二人谁都没想到,那孩子的生母,一个乡下女人,居然会找来寻仇,终将此事掀翻出来。
此案实在简单,不过是后宅的风波。
那些女官得了口供,皇后又派人到小唐庄采了证,便结了此案。
程挽兰身为三品侯夫人,愚昧狠毒,听信坊间谣言,为求子虐杀幼儿,人神共愤,天理难容,虑其身怀有孕,废黜其命妇身份,贬为庶民,幽禁于侯府后宅,终生不得迈出屋舍半步。
陈娇儿妖言蛊惑夫人,为始作俑者,杖杀。
两名丫鬟助纣为虐,发配关外为奴。
阿兰那大伯,明知侯府买子何为,仍将孩子卖出,杖五十,罚徭役。
作者有话要说:小程氏终究还是会死的
第71章
这消息,几乎震惊朝野。
有人言,肃亲王大义灭亲,即便是自己妻子的母家,也绝不徇私护短,果然是位忠正耿直之人。亦有人说,于成钧能将自己的岳家揭发检举,足见其心肠冷酷,不容情面,不愧是上过沙场、杀人不眨眼的。
此事在民间传开,百姓之间众说纷纭,有义愤填膺这侯府贵妇视人命如草芥的;有感慨世风日下一个孩子的性命,竟就值五十两银子的;亦有人怒斥,侯夫人杀了人便不必偿命,世道如何不公。但大伙倒是一个口径,齐赞肃亲王公正无私,皆言,幸得有这样一位王爷在,不然此案还不知何年何月得见天日。
这些话,传入肃亲王府时,于成钧与陈婉兮却都未理会。
这件事,在两人的心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霾,久久不能释然。
随着时日推移,六月暑气上升,明乐帝的风寒终见好转。然而于成钧的忙碌却并未有所减缓,因着之前各种事务皆由他主理,一时半刻,也不能换手他人。再则,因他于朝政尽心尽力,各司各部那些真心做事的官员,遇事便喜与他商议。故此,他并不曾落得什么清闲。
陈婉兮的天香阁生意越发火热,她二度进献与太后的鹅脂香比先前所进效验更好,初次所献涂抹尚有油腻感,而本次的鹅脂香却只有润泽。何况,之前的鹅脂香,并无皇帝的亲笔题词。这等殊荣,轻易不可得,每年那许多进贡的脂粉,能得此等待遇的不过寥寥。
太后、皇后连带着宫中那些高位的宫妃,都极喜爱这面膏,平日里赏人,又或做什么人的见面礼,也以此物为上。鹅脂香的需求甚大,制作过程又甚是繁琐,必得有五位手艺精道的老师傅,仔细炮制方成。
如此已添了许多忙碌,而因着小程氏那件事,京城百姓皆觉肃亲王府公正仁义,一些富户人家便都转道天香阁来照顾生意。便是寻常的百姓,即使那些天价的面膏香粉买不起,能买到便宜些的眉油口脂也是好的。再不,讨些卖不出去、要舍弃的香料沫子填香囊也极好。
如此这般,天香阁几乎忙碌到不堪的地步。
而霓裳坊的情形,亦也相去不远。
陈婉兮每日照料家里,打理生意,一时倒也并无几分闲暇功夫去多想什么。
这日清晨,用过了晨食,趁着晨间凉爽,陈婉兮算过了账目,便同琴娘两人坐在明间内,一道商议草编工艺之事。
依着陈婉兮的想法,草编技法实在罕见,自己在京中是从未见过。草叶编出的物事,青翠可爱,颇有几分雅意趣味,很能合乎当下那些附庸风雅之辈的趣好。如若能仔细研究,发扬开来,倒也是一门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