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明玉还是头一回见着大将军这般说自己的母亲,不由得再抬眼细细的打量了那那个憨直的土包子,虽说身上提着一些乡下的东西,但是衣服却是玄色的蜀锦,体型虽然消瘦,但是眼睛却十分深邃锐利,仔细瞅瞅,倒也是身形挺拔、玉树临风。
看了半晌,脑际忽然一阵清明,其实这件事他也听彭管家讲过。当年,汾王在江南遇到了一个花娘,月黑风高、干柴烈火,两个人就结结实实的滚在了一起。那花娘十月怀胎,产下了一个男婴。
汾王妃知道后,就跟汾王大打出手,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汾王便将这个孩子养在了江南,取名为周晤。母亲不同,性情倒也不一样,这周晤没有遗传周家的领兵作战能力,性子迂腐还读的一手死书,那些伦理纲常背得滚瓜烂熟,一张嘴便是礼节,不像是周大将军,行事全没个正经。
周晤挺直了脊梁义正言辞道:“嫡母性情贤淑,何况当年是母亲不注意……只是这高丽香瓜极为好吃,六哥还是带回去给嫡母和父亲尝尝。”
刚把高丽香瓜往周璟手上递,就看到了一旁穿着紫色罗裙的甄明玉。只一眼,身上的白角瓜、大蒜全都哗啦啦的掉在了地上,一张玉树临风的脸,也瞬间变得通红。
周大将军扫了周晤一眼,望着远处不正经道:“长得可是好看?给你做媳妇如何?”
周晤性情耿直,行为举止又是奉圣贤之道的,这等婚姻、女子的话当众说出来,难免让他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吱咳了半晌,好容易平静了臊红的脸,却听周大将军淡淡的语气从头顶飘了下来,“真是读书读傻了,这是你六嫂!”
周晤听了这句话,一张脸又猛地通红,忙双手合十躬身给甄明玉赔罪。
其实,周晤此次来上都,是为了孟州之事。以前老爷子也偷偷给周晤置办了大宅,为了避开汾王妃便买在了偏僻的东巷。周晤平日里吃苦惯了,觉得此去大宅也不是很远,便没有坐马车。正要跟周璟说孟州的事,一转头却见那女子娇娇弱弱的,走起来也娇气的累,他沉思了半晌,从鞋里抠出一个铜板,想雇辆马车,一抬头却见自己的六哥一把将她抱起,还十分温柔的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周晤呆呆的握着那枚微醺的铜板,看了看前面那对壁人,又看看背影高大的周璟,觉得脑门像是劈过一阵闪电。他自幼在江南,读了许多圣贤之书,夫子常对他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是瞧了这些年的书,也没逢见颜如玉。倒是那素来薄情的六哥,一改往日的纨绔习气,眼角眉梢都落在那女子身上,在大街上也不讲个仪礼,直接抱起来嘘寒问暖……
他看着看着,不由得在脑中演绎了一番,若是自己遇到了颜如玉,虽说可能会疼爱,但是在大街上,绝对不会那般明晃晃的宠着。如今六哥什么都不在乎,只能说明那个女子已经站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待到了行馆,推开那碧绿色的小门,就见几枝娇艳的虞美人,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在园子的东首还有一颗灿红的石榴树。本以为他抠成这般,院子里也荒芜的,却不想那圆圆的石桌上,坐着泗水、洛阳、江南的县令和刺史,乍一看去倒像是在密谋什么。
周家的势力本来就大,没想到一个不能领兵作战的妓生子也可以广遍势力,就连泗水、洛阳、江南那几个顽固的刺史和县令都能纠结过来……若要撼动周家,绝非一时之力。
周晤在前面走着,旁边有一个极高的藏书阁,甄明玉看到藏书阁,便不由自主的迈了进去。周晤回头,看到甄明玉捧着一本破旧的外戚小札,娟妍静好的读着。在他心目当中,女子都是喜欢吃食或者绫罗珠翠等俗气物件,甚至什么颜如玉,他都不信了。可是如今看到低头看书的甄明玉,一下子就呆住了。
世上竟有如此俏丽温婉的女子……也难怪自家六哥那等行为无度,处事荒淫的纨绔六哥能收起那游戏花丛的心……
周璟看到自家小金枝在翻那本书,便一手揽住她,柔情道:“喜欢什么全部拿走,若是不够,改日就把这楼直接搬到府里去!”
周晤听了自家六哥那等霸道狂狷的话,一时间也是懵了,虽说自己敬重这个六哥,也佩服他领兵作战的能力,平日里他如何欺负自己都成。只不过这本外戚传,绝对不能给这个女子,骈宠女子,迟早会出事的。
周晤清了清嗓子低沉道:“这外戚小札比西厢还要移性情,女儿家应该多读些女戒女训,实在识字的,可以稍稍涉猎些四书,断断不能看这等书!”
本来以为这般语气,这女子会撒泼的拒绝,或者是扯着六哥的手故意撒娇害他,却不想这女子竟笑着合上了书,昂头朝周璟道:“怎么可以夺别人心头所好,这些书我已经读过了,不过是看着封面的画新奇罢了,无妨。”
周晤听了这些话,一双深邃的眸子直接皱了起来。自己这些书是在孟州一个破落书馆里搜到的,为了得到这两本书,他花了足足一年,这女子竟然随便说已经看过了。虽说可以拒绝,但是这等撒谎卖乖却让他觉得,要好好的掰扯掰扯其中的是非曲直。
其实甄明玉倒是没有撒谎卖乖,虽说如今的西唐不比往常,但是西唐的藏经阁却是收罗了天下奇珍,民间不常见的书,于甄明玉来说,却是稀松平常。这周晤是个谨守礼节的,再看那些扉页也被小心呵护着,想必极为重视那些书卷,自家驸马说的那些话也的确是过了……抢人家的书八成就是抢了人家的命根子。
周璟却觉得自家小金枝受了委屈,直接差人把藏经阁的屋檐给卸了,还毫不客气的要求把里面的书全都搬到公主府里。
甄明玉扯了扯他的袖子,瞪了他一眼,周璟脸色才好了一些。
唐莲花端着新下的石榴过来,甄明玉便随她进了园子里赏花。周璟见她进了院子,黑着脸直接对周晤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说他读死书读傻了。
兴许是天热走的路又多,甄明玉越觉得全身不住的冒汗,胃里也也有些微微的堵。唐莲花便从红梅匣子里拿出了软枕,垫在甄明玉细细的手腕上,平心静气的给她诊脉。
周晤被周璟批了一顿,觉得自己的确是太过针对她了,那外戚小札也不过是记载了一些后宅妇人的小事儿,他故意用西厢作比,的确是显得小气了。想到此,便将那外戚小札包在红布包里想送给甄明玉,谁知一转头却看到唐门的嫡女竟然恭敬的给那女子诊脉。一时间那顽固腐化的酸秀才脾气又冒了尖儿,直接把书塞进了袖子里。
他在孟州也听说了六哥纳婚姻的事儿,先是娶了一个小瘸子三公主,随后又在西域纳了一房妾室。虽说妾室生得清媚温婉,腿脚儿也健全,可是一个妾室也断断没有让唐门嫡女服侍的道理,自家六哥真的是被这侧室迷得昏了头了。
想到此,周晤黑着脸带着书直接去了前院,跟周璟商量完郑州和孟州的事,那几个县令刺史说了近日疏通河南漕运的事……待说清之后,周晤便带着几个县令和刺史急匆匆的去了芍园,去处理五千亩田的事情了。
本来一个书呆子,不过处理起民间的政事来却是清正廉明的。甄明玉不由得瞟了周大将军一眼,周家素来都是出权臣猛将,如今倒是出了一个忠于朝廷的拳拳爱民之官,兵权和民心在一夕间全落在周家身上,他若真的要颠覆甄氏的江山,绝对轻而易举。
刚才看那本外戚小札,甄明玉也是深有感触。那外戚小札中记载的妾室温氏为了扳倒正妻,不惜亲手捂死了自己的女儿来诬陷嫡妻……后宅内院,这种嫡妻争斗的事绝对不少,本以为周大将军会对花娘生的孩子百般侮辱,却不想竟礼贤下士的给他委以重任。那周晤虽说是个顽固又呆板的人,可是言语见对周璟却十分敬重,甚至那份敬重超越了汾王……
甄明玉看着马车里的那厚厚的一摞书,恼恼的看了周璟一眼,那周晤爱书爱的要命,说起来这也是个性子,他非要夺人家心头好。瞧着这劲儿头势必要把周晤那藏经阁给搬空了……
“驸马博闻强识,若是参加科举,想必如今也是光宗耀祖的首辅、太师了,为何去领兵?莫非是为了哪个佳人?”甄明玉翻了翻周晤的书,觉得周晤那等读死书的人都能做上刺史,不由的好奇起自家驸马来。他看兵书只翻一遍就能记住,若是参加科举,定会中三甲的。
西唐人男女皆慕才华之人,能写得一手好词,在酒肆妓馆那叫一个受欢迎。若论起风流才子和冲锋陷阵的将军,西唐人多半会选择风流才子。周璟听到这句话,还以为自家小金枝瞧不上自己的战功,眸底的怒火蹭蹭的冒。
甄明玉倒不是这个意思,看到他眼底的火儿,便吐了吐小舌乖顺的拿起那本外戚小札静静的翻着。正要仔仔细细的看,却听周大将军微微叹了一口气,“虽说为夫看兵书一遍就记住,但是看四书五经却是……提笔忘字。”
想起战功赫赫的周大将军,在一摞摞四书五经中愁眉苦脸,甄明玉不由的一笑,当年在弘文馆,那些笨蛋皇子一到了读书时节就把毛笔插在发髻上唉声叹气……自家驸马想必读书时,也是那般模样吧。
甄明玉笑着笑着,身上却不住的冒起冷汗来,一张小脸儿也苍白无光,周璟忙命人停车着急上火的喊唐莲花。
唐莲花还以为出了岔子忙上马车诊脉,待诊脉后脸色先是惊喜,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底又闪过一丝落寞,垂头低低道:“公主近日常服用三黄丸,药气泄了胸中的火气,肾水流窜于全身……秃头之症痊愈……”
第58章
甄明玉只是觉得头疼脑热, 身上冷汗直冒,还以为自己又生了什么病
周璟薄唇一扬, 养了许久的小金枝,如今倒真真可以拆解入腹了,想到此便大步上马车,宠溺的将她抱在怀里。
“驸马,本宫可是染了什么病?”她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讪讪的问道。
周璟揽住她, 薄唇微微亲了亲她的眉心, 温柔道:“你我今晚便洞房花烛,做真正的夫妻。”
待回到了公主府,甄明玉便听唐连花提起秃头之症已结之事, 瞬间明白了周璟说的洞房花烛。甄明玉不由的摇了摇头, 觉得这头秃之病去的真不是时候。
到了晌午,彭管家和一个婆子抬着一箱厚厚的书进了公主府, 唐莲花红着脸把涂抹用的药油放在了她的枕边。那药油虽说用白玉盒子装着,但是上面却大大喇喇的写着闺房娇三字。这三个字直接把人引到了淫邪的道道上。
甄明玉捏起那个圆圆的小玉盒子, 扫了一眼里面软软绿绿的油膏, 忽然想起父皇宠幸妃子时,但凡遇到个喜欢的, 也是差大太监送一盒子这样的油膏过去。那时还悱恻, 不明白为何宠幸妃子要赐油膏,甚至觉得这事儿轮不到自己身上。如今瞧见了,倒觉得世事轮转, 往事不堪回首。
听说,世间男女但凡行云雨就会极痛,甄明玉蹙着眉摸索着那小玉盒,若自己真是个小瘸子,应该能避过这种男女间的疼痛吧。
她在那里忧思绵绵,周大将军却是喜上眉梢,将她抱在软榻上,修长的手擒着她的下巴,像是看一件宝似的,越看越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