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这是何意!”
“怎么?莫非我柳家之女还配不上你不成!”明知自己理亏,可他也只能倚老卖老、以权压人。若此刻不能逼迫这少年认命,以云秀的遭遇,必再难寻到可心可意的婚事。一介女流孤身在外,难保不会再沦落到奉安观的下场。亦只能委屈这少年结下这门不明不白的亲。
少年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柳世番观他神色——却不纯然是恨恼自己欺人太甚,更多倒像是不解,目光不由飘向云秀时,则显然是担忧与疼惜——便略松了口气。料想凭云秀的容貌教养,长久相处下来,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否则以他先前伶牙俐齿,早该严词拒绝了。
“多谢柳相美意,”似是云秀的目光令那少年平静下来,少年说道,“然而我们的婚事,却不必您来做主。”
柳世番正要再接再厉,云秀却先笑了起来,“——那可是杭州的良田和宅院啊。”
少年疑惑道,“你想要?”
“……是杭州啊。”
“我买给你啊。”却不知那少年想到了什么,略羞赧道,“……但可能要多等几年。”
柳世番这才回味过来,他们竟当着他的面你侬我侬起来——自然也隐约听出来,云秀和这少年已早有串通勾连了。
却不待他恼羞成怒,云秀已先一步转向他,说道,“赎身不必,嫁妆也不必了。您生我养我,赐我寄身之处,而我也曾救你妻女三条性命。不知是否可以抵过?阿爹……柳夫子,山水有时尽,你我就此别过了吧。”
……
云秀坐在云头上,十四郎捂着脸坐在她双膝之间,有气无力,“……飞毯也可以啊。”
却被一本正经的驳回,“神仙退场当然还是腾云驾雾比较正统。”
笑了一阵,她便圈住十四郎的腰,将脸贴上他的肩头,轻轻叹了口气,“让我靠一会儿吧。”
十四郎愣了片刻,侧身将她抱在怀里。
设局时信誓旦旦说要考验人性——其实有什么可考验的?她又不是才认识柳世番。就只是心底一点意气难平,想要追问他究竟是否曾有半刻钟将她这个女儿记挂在心上罢了。此刻想来,也实在幼稚和矫情。
可是……若这份幼稚和矫情能来的早些便好了。
虽然想来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但至少此刻心底空缺之处,该已被填满了。
当然,填满它的十之八|九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和感情吧,甚至或许会比此刻更惨烈百倍,甚至到互相视若寇仇、无可转圜的地步,但至少能将她的意愿展现给他。
他固然冷酷、专断、自私,可多多少少,也是在以他的方式善待她的。
虽说她和“他的方式”格格不入,一别两宽才是最好的结局。但至决裂时都没给他了解她的机会,也不免遗憾。
不,多少还是传达了一些吧——她对他的不满。
云秀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十四郎坐在飞毯上,云秀坐在他两膝之间,坦然的剥柚子。
十四郎的手放在毯子上,背在腰后,叠在胸前……最后终于开始突破极限,试图不着迹象的揽在云秀腰上。
云秀耐心的等了好半晌——终于等到了他成功的那一刻。并得到了令她也跟着羞涩起来了的、少年克制雀跃强作镇定的清黑明眸和桃花色面颊为奖励,于是也投喂了他一瓣柚子为回报。
“多谢你陪我演这一场滑稽戏。”
“放下了吗?”
云秀笑着向后仰了仰,展开手臂靠在十四郎的胳膊上,看向高处的层云与飞鸟。
“嗯,从此无家一身轻,天地任遨游了。”她笑看向十四郎,“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我无不奉陪。”
十四郎垂了睫毛,轻轻问道,“那么,你是否愿意同我一道去成个家?”
飞毯急速下坠。
十四郎心知自己这一次凡心炽盛并非是因忧国忧民,只因他想拉住这再无牵挂的小仙女,和他共赴红尘。
第114章 落月摇情满江树(二)
他从小跟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素来贤惠,是那种她若为嫡母,必能将诸子视若己出的贤惠。但可惜她并未成为诸子的嫡母。
她却也不是那种死心塌地的贤惠,一朝初心受挫,便立刻投身争夺中。颇有些你既无情我又何必念情的意味。对于“贤惠”二字,便只谋求其名,不肯忍耐着奉行其实了——十四郎依旧记得她规劝向她抱怨丈夫多庶孽的侄女:男贤臣字打头,女贤奴字打头,你既要做贤妻,自然就得忍受些不能不忍的事。
十四郎想,他的存在,也许也是她不能不忍的诸事之一。
平心而论,至少在抚养他一事上,她忍耐着无可指摘的抚养了。比起那些她以精妙绝伦的伪术贤惠的暗害了的人和事,着实仁至义尽。
可她既已在他心底种下了虚伪无情的印象,无论如何,十四郎都对她亲近不起来。
而她虽养了十四郎十余年,却也从未展露过什么喜爱和温情。
养母子之间,也就比形同陌路略好一些。
——十四郎确实都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一日,他目睹父亲被弑杀,原本无法遏制的手刃仇敌的冲动,却在得知养母参与其中之后一瞬间被浇熄,化作无尽纠葛悲凉。
原来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早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母子之情。
何况还有个代替了父母关爱教养他的二哥哥在。
杀父之仇报不了却又搁不下,最终使得他远行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