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妾杏未红。”慕天光念出了长满了青苔的刻字,微微拧眉,“爱妾……”
松之秋没有解释,只是伫立望着随风飘动的绿叶白花,神情平淡到看不出丝毫波动,也着实没什么好悲痛的。新的鼎炉早就被送来很多年了,亦是纯阴之体,只是修为太低,起不到什么作用,便就当是个侍女养着。
这石冢地处偏僻,鲜少有人踏足,他亦有许多年未曾来过,青苔遍布,荒烟蔓草,新人的倩影终究是替了旧人的面貌。
阿红长什么样,他都快不记得了,只在脑海深处,依稀还有她笨手笨脚,古怪执拗的影子。
他看了慕天光一眼,心道,其实世间大多数的爱恋,都用不着忘忧草,因为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再浓烈的爱与恨,最后也会被石上的青苔覆盖,消失得一干二净。
养魂木林。
杏未红已经能完全脱离寄身的养魂木了,虽然还不能走远,但是身体的自主权回来了。她像活着的时候一样舒展手臂,绕着养魂木转圈圈,享受着久违的自由。
教她剑法的人说:“我很怀疑你以前是不是人,看上去活像是草木刚化形。”
“我以前是人,却和物差不多。”杏未红听不出讽刺之意,认认真真地回答,“很久没有这样动过了。”
“那你不如练剑。”
她欣然遵命:“好。”
遂又开始日常的练习,一连十日,无休无息,直到因被阳光过多照射而不适才回树上去养着。
她很愁:“原来我不能晒太久的太阳。”
“你修为太弱,抵不住正午的阳气,以后活动尽量选择清晨或是傍晚为佳。”他道,“不过,鬼修的世界在阴间,你总有一天要去那里的。”
杏未红大吃一惊:“我以后要去阴间?为什么?”
“冥界阴气浓重,适合鬼修生存,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世界。”他道,“难不成你不想去?”
杏未红喃喃:“我没想过去别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出过门,第一次出来就死了。”
他又问:“哦?你也没想过回到你的主人身边吗?”
“回到少庄主身边?”她又吃了惊,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你总是鼎炉鼎炉的说,我以为你对他尚存留恋。”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是鼎炉啊。”杏未红费解极了,“我是不会去山庄的,为什么要去呢。我已经死了啊。”
她对少庄主有用的不过是纯阴之体,如今连唯一有用的东西都没有了,就好像是凋谢了的花,砸碎了的花瓶,没有任何价值。
就算回去了,少庄主也不会要她的。
建木园的侍女来来去去好几拨人,永远叫“紫娇”“黄芍”“白梅”“青莲”,他永远不会想念离开的人,也对新的人无甚关注。
有的时候,她觉得他是没有心的。
一个失去了价值的鼎炉,他怎么会要呢?所以,杏未红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回仙椿山庄。
至于冥界……“大家都要去吗?”她问。
“鬼修都在阴间。”他说,“你要去那里,打败所有的人。”
杏未红瞪大了眼睛:“打败所有的人??我??”
“不错,这是你对我教授剑法的报答。”他平静地说,“我活着的时候是仙界第一,现在死了,我的剑法也必须是幽都第一。”
杏未红呆住了。
第343章
仙椿山庄的招待永远是那么体贴周到,专门负责留园的管事甚至可以帮忙采买东西, 殷渺渺在柳洲多年, 不少库存都消耗得七七八八, 便托了他补充些必备的物品。
逗留了约莫半月,才向松之秋辞行, 继续他们的游历。
或者说,游玩更加合适。
秋洲的各大仙城皆是仙椿山庄的治下,每十年一流动, 设置副手和巡查堂作为督促,虽然不可能全然遏制负面事件, 但总得来说十分稳定和平。以及, 作为支柱的旅游和花木交易具有特殊性,不像其他地方那样资源集中于大仙城, 各个地区发展得都不错,一派繁荣昌平的气象。
在这样安闲的地方,游历的脚步会不知不觉变慢。殷渺渺沿路收取一些东洲罕见的灵种,打算日后转手赚一票,但更多的时间在花钱。
定制许多套全部用花编织成的衣物,等上一个月就为吃一颗极其昂贵的灵果, 一掷千金抱下整个温泉场……初时, 慕天光只道她是喜爱享受,后来才隐约感觉到, 她大概是希望这一段最后的时光可以完美无缺, 哪怕在百年以后回想起来, 也像是清夜的星辰,闪闪发亮。
他想起那株被收藏好的忘忧草,不知道她是否会愿意服下,从此将他彻底忘记。迟疑许久,他少见地选择了逃避,暂时忘记这个难题,全心全意和她作伴。
今夜宿在温泉旁。
山上除却他们再无他人,湿润的风里带着硫磺的味道。一个木托盘漂浮在水面上,上头摆着一壶酒,一个酒盅,殷渺渺依偎在他身边,用很讲道理的语气说着不讲道理的话:“你不爱喝酒,可以不喝,但是你必须喂我喝。”
看,毫无逻辑,换做别人说出来,他真的一个眼神都欠奉。可她不是别人,她的要求,即便再荒诞无聊,他也愿意全力以赴,只求博取她的欢心。
他抿了口果酒,徐徐渡到她的红唇中,甘甜的味道残存在舌尖,勾连成蜜。
“啧。”她不满地捶了下他的肩,“不冰。”
慕天光:“……”懂了。
于是接下来渡到她口中的果酒便是冰冰凉的——她嫌一丝凉意不足,必须要带着冰沙的口感才喜欢,等到他猜出来的时候,一壶酒已经见底了。
她喝得醉醺醺的,热气蒸红了面颊,望着他的眼睛亮若星辰:“天光。”
“你喝醉了。”他站起身来,想把她从温泉里抱出来。
她笑了:“有一点,但我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别动,我想和你说说话。”
他便又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