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衍板着脸,脸上却还带着刚才的面粉印,白生生的面粉和白净的脸不说对比鲜明,到底有些滑稽。严岱川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帮他擦,邵衍躲也不躲,莫名被摸了一下脸,狐疑地朝严岱川看去。严岱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尴尬地展开手心:“脸上有东西,我帮你擦一下。”
邵衍觉得脸上有点痒,自己抬手擦了擦。
他心情又好了些。
菜香开始逐渐在这个小空间弥散。
年夜饭的饭菜,都是荤菜为主,素菜为辅的,鸡鸭鱼肉必不可少。邵衍做了一个松鼠桂鱼,一道清蒸石斑,一个山笋老鸭汤,再用自己腌的酸萝卜炒了一份鸡块,提早回家的严稀和严常乐都过来端菜兼偷吃,看到这些日子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堂哥居然在厨房里,兄弟俩都表示很诧异。
严岱川用眼神实施了害虫驱赶,但收效甚微。除夕晚上大家的情绪似乎都放开了,一整年的忙碌和波折难得有了这么一天全然的放松,弟弟们都开始以下犯上起来,装作看不到自家大哥难看的脸色。严稀在那边磨着要开酒,撒娇半天后,邵衍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把藏酒的地方说了出来。严稀从柜子底下挖出一大坛御门席里早已经供不应求的花酿,高兴地活蹦乱跳。严岱川看他们这幅做派,自己也渐渐放松了,脸上沉静的表情都有些维持不住,看着邵衍的眼中带上淡淡的笑意。
邵衍偶尔撞到他的眼神,都忍不住觉得周围的喧闹安静了一下。靠在旁边的严岱川从头到尾就盯着他一个人,好像用视线隔出了一个无形的结界,结界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邵衍还是挺喜欢严岱川这样看他的。这和普通的受人瞩目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严岱川的眼神跟田小田他们带来的感觉也是不同的。
邵衍的袖子滑了下来,严岱川头一个看到,在邵衍开口之前走到他身后道:“我帮你挽。”
邵衍两手都是油,也有些嫌弃自己的手脏,严岱川熟悉的气味笼罩过来之后,他也就放心地把胳膊交给他了。严岱川贴到邵衍背后,感觉到对方顺从靠过来的重量时眼中忍不住带上笑容,他一手抓着邵衍的胳膊,一手慢慢地将滑落的衣袖叠了两圈,发现对方手上戴着自己亲自挑的机械表。银色的金属表带很宽大,邵衍的小臂却很纤细,两相对比,有一种刚猛和柔和碰撞的美感。手中细滑的皮肤让他好半天舍不得放开。
舀好酒的严稀傻乎乎地盯着姿态亲密的两个人,看到严岱川抓着邵衍手腕轻轻摩擦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脸红,忍不住问:“哥,你在吃邵衍的豆腐啊?”
吃你妈。
严岱川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做了出格的事情,却还是顺从心意冷冷地瞥了严稀一眼,严稀差点被他的眼神吓尿,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在心中开始狂抽自己的耳刮子,抱着酒坛屁股尿流地出去了。
因为手表的关系,严岱川才开始注意邵衍身上的穿着,有围裙的遮挡衣服的款式看不太清,但从后背针织的纹路和花色能很明显辨认出这是他亲自挑选的当季新款。裤子估测的很合身,深灰色的牛仔料紧紧包裹出邵衍双腿劲瘦纤长的形状,尤其从后面看,邵衍的腰腿比例真的是远超普通人的好。看到自己亲手挑选的衣服穿在喜欢的人身上,严岱川心中的满足感是无法言明的,他的视线在邵衍身上从头到尾扫过,空气都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他的存在感太强,阿姨们想忽视都忽视不掉,一个个只觉得厨房里偌大的空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逼仄,又闹不清邵衍和严岱川之间的气氛到底算什么。偶尔自己人交汇的眼神里都带着满满的无奈和困惑。
相处的方式似乎又回到了刚进家门时的感觉,严岱川黏在邵衍身边,总觉得对方连切松茸这样的动作都格外地和常人不同,让他移不开目光。松茸的薄片被邵衍拨进捞出炖料的高汤锅里,清透的高汤中心翻滚着细小的泡沫,一下就将不起眼的松茸吞噬于无形。香气在锅盖被揭开的瞬间飘散出来一些,严岱川眯了眯眼,已经大体能分辨邵衍拿手菜的味道了:“你在做百菌汤?”
“很厉害嘛,都能闻出来了。”邵衍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刚抬手,严岱川就极有眼色地把洗干净的牛肝菌递了过去。热油、下锅,煸菌,这道百菌汤也是御门席相当受欢迎的招牌菜之一。整道菜从汤底到原料都是用菌菇制作完成的,各种不同产地不同味道的菇口感和滋味相结合,成品一点都不寡淡,反倒因为结合了不同菇类,香气会呈现出一种和荤汤截然不同的鲜美。一道汤里二十七八种菇类,每一种的处理方式都有着各自的讲究,工序相当麻烦。
严岱川最爱喝这道汤,其次就是邵衍炖的火腿花胶,火腿的香浓和花胶的粘糯两相结合,也是不可多得的上等菜品。眼见年夜饭有自己最喜欢的菜,他心情极好,忍不住闷骚外露,满嘴好话:“你做的菜我一闻就闻出来了。s市那些名气那么大的古梅餐厅,我觉得味道只是一般,哪里有你一半的口味?”
邵衍喜欢本来就是个喜欢被拍马屁的人,尤其是严岱川这种闷葫芦的马屁,听一次简直是通体舒泰。只不过对方话里的意思他有些不理解:“古梅餐厅是什么?我没听说s市有叫这名字的饭店啊。”
“你不知道古梅餐厅?”严岱川表情惊讶,现在美食界还有不知道古梅餐厅的吗?不过想到邵衍之前失过忆的事情,他又多少能了解原因了,耐心解释道,“不是说名字叫古梅餐厅。是一个从法国起源的叫做古梅的组织,总是在世界各地寻找口味好的餐厅。这个组织有很多年历史了,也很有权威,评选的方式很苛刻也很私密,达到了他们的标准后,普通餐厅就会被冠上古梅餐厅的名称,算是一种荣誉吧。”
邵衍皱起眉头:“我的手艺好不好,还用得着他们来评头论足?”
严岱川失笑,觉得对方这样满脸骄傲维护自己自尊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并不是评头论足,没被评上他们不会发表意见,餐厅的评选都是私下进行的,餐厅主人都不会得到风声。古梅的标准很严苛,评上之后好处也很多,世界各地都会知道这个餐厅的名字。跟你走的挺近的那个茅先生,他家的酒楼十多年前就评上了古梅二星,从那以后生意就青云直上。他们全家人都把这个当成比天还要大的荣誉。”
邵衍低头把煸炒出香味的牛肝菌倒进汤料袋中丢进锅里煮,心中却已经因为严岱川的一番解释意动了起来。茅家人挺有钱的,家里养了那么一大串亲戚,听说酒楼开的遍地都是,这样讲来,好像也和餐厅顶着的荣誉脱不开关系。邵衍别的不消说,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评上这个什么什么餐厅,对自家的生意似乎也会有相当大的正面影响。
他一时琢磨个不停,手上掀起来的锅盖都忘了放回去,香气随着咕嘟咕嘟的汤泡泡飘地到处都是,厨房外开始出现探头探脑等开饭的人。
邵父在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听邵母埋怨他回来的太晚,也只是笑笑。邵母见他脸色奇怪,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邵父看了她一眼,心中衡量片刻,还是照实回答:“韦伯给我打电话了。”
“谁?”邵母愣了一下,随后眉头慢慢竖了起来,“赵韦伯?他哪来的你电话?”
“我不知道啊。”见老婆一副立刻要气死了的表情,邵父连忙安慰她,扶着她拍拍后背哄道,“他也没说什么,就告诉我他现在已经没跟老二他们家做事了,问我s市这边的店里缺不缺人,说可以来这里给我们帮忙。”
“个不要脸的东西!”邵母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他怎么好意思再回来找我们!啊?当初最困难的时候说走就走了,现在看我们好了又回头想和好,呸!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你没答应他吧?”
邵父担心老婆这边还顾念旧情,电话里没答应也没直接拒绝。毕竟邵母从小被父母宠地善良心软,未必能眼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落魄。现在看妻子是这么个态度,他也放下心来,虽然养个人也不嫌多,可他心里对赵韦伯这样两面三刀的多少有些膈应。他对上看到老婆盯着自己的鹿一样写满担忧的双眼,一下子心软地不成,赶忙回答:“我怎么可能答应,他以前做出那种事情,以后背叛我们也只是分分钟的功夫。我主要是听他说老二他们家现在不太好,爸留下来的酒店好像也弄砸了,一直在亏钱,所以想多了些。”
邵母这才松口气,琢磨着他的话,又轻哼一声:“邵玉帛他们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以前爸在的时候就搞些歪门邪道的,老让你背黑锅。以前在a市的时候好好的生意不做,成天就想着怎么害衍衍……我呸!”她说着想到邵衍摔伤的事情,情绪又激动了起来,邵父怕她把自己气坏,立刻从包里掏出支票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邵母看着支票上一大串的零时愣了一下:“怎么那么多钱?”